:“咋啦,不想见我?”三叫花子说:“做梦都想见你!我在老黄河里等你两个月不见人影儿,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快该割麦子了,我就回来了。”说着把方小翠拉进屋里,让她坐在床沿上,说:“看看我这屋里像个猪窝似的,让你没个地方坐。”方小翠说:“能挣出命来就是万幸了,别的都甭讲究了。”又说:“咱们分手的时候我说过,只要我不死就得见一面任奶奶,咱们这就去见她吧。我还有事跟她说。”
三叫花子把小翠领到任家四合院,她见着任奶奶就磕头。任王氏一见慌了手脚,用袖口擦擦眼睛还是认不出是谁,忙把她拉起来,扭头问三叫花子:“小三儿这是谁?咋的见面就给俺磕头?”三叫花子说:“她就是我给你说的在老黄河遇着的那个方小翠。”任王氏上下打量了小翠儿几遍说:“多俊巴个小媳妇。名儿也起得好听。”方小翠说:“任奶奶,你捎给俺的那些吃物,救了俺家他爷仨的命,俺没啥报答你老人家,只能给你老人家磕个头,只能用心记着你老人家的好处。”
任奶奶笑着说:“我的儿,你还记这事干啥!我给你捎吃物,那是我还有点吃物,我手里要是没吃物想给你们也没法给你们。没听人家说么有饭送给饥人,有话说给知人。这是不用记着的。”几句话说得方小翠刷刷地流泪。任奶奶把她让到屋里坐下说话。方小翠说:“三哥,你到院里去,我有几句私话要给奶奶说。”三叫花子很听话地走到院子里。方小翠说:“奶奶,我怀了三哥的孩子了。”任王氏听了一愣神,和和蔼蔼地说:“你能定准是小三儿的,不是你小孩儿他大的?”方小翠说:“小孩儿他大比俺大十八岁,身子骨又不好,早断了这事了。”任王氏生气地说:“临走俺还嘱咐他,要让人家全须全翅儿地回去。没想这狗东西行下畜牲之事了!”方小翠红着脸说:“奶奶别生他的气,这事不怨他怨俺,他撵俺走俺不走,是俺先找他的。”
天下苍生 第十一章(7)
任王氏缓和了口气说:“都是年轻人,住的又挤巴,出这事也是难免的。你小孩儿他大知道不知道这事?”方小翠说:“俺啥事也没瞒他,都给他说了。”任王氏关心地问:“他没打你骂你的?”方小翠说:“没有。他还催着俺到这里来。他说人家救了咱四条命,你还人家一条命也是该的。”任王氏一听,老泪刷地流了下来,说:“你小孩儿他大也是个宽和有义的人。你打算咋办?”方小翠说:“俺想把孩子给他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三哥日后也有个指望。”任王氏说:“我的儿,小三儿遇着你这样有情有义的人也是他的福了。小三儿是个苦人,要饭要到三十头儿上才落脚到俺三户庄,打心眼里也没想到日后有一男半女的事。”说罢就大声喊:“小三儿,你过来!”三叫花子颠儿颠儿地跑进屋里问:“奶奶有事儿?”任王氏说:“有事儿,有喜事儿。小翠儿怀了你的孩子了!”三叫花子惊喜地问:“真的?”任王氏说:“小翠儿说的还能假了。”三叫花子喜过又愁:“奶奶,这咋办?我这不是作了孽了吗?你老能不能找个在行的给她打下来?”任王氏大发脾气嚷道:“放屁!人家小翠儿跟家里商量好了,给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叫你日后有个指靠,你却要把孩子打下来!”三叫花子听了这话趴下就给小翠儿磕头,说:“这么着你就是俺的喜神奶奶了!”小翠儿拉一拉任王氏说:“奶奶,你看他这样儿!”任王氏喜溜溜地说:“磕头来不及睡地打个滚,他这是高兴的。”又对三叫花子说:“三儿,你把小翠儿领回去住下,好好待承人家,我要是听说小翠儿受一点委屈,当心我扒了你的皮。缺啥少啥来跟我说。”三叫花子答应着把小翠儿领走了,刚出四合院任王氏又把他喊了回来,对他悄声说:“打今儿你们就是两个人过日子了,你把你舔碗的毛病给我改了,不怕人家小翠儿嫌咱腌臜!”三叫花子点头答应:“行行,这好办。”回头走了几步又回来问:“奶奶你收留的那个小孙女儿我来几次咋没见着?”一提这事儿刚刚还高高兴兴的任王氏两眼立即湿润了说:“甭提!我好不容易把她打阎王爷手里夺回来,又叫你勿思兄弟撵走了。”三叫花子问:“那为啥?”任王氏说:“啥也不为,就为她姓杨。”“姓杨咋啦?”“谁知道?”
当初任勿思被学校开除扛着铺盖卷儿回到家里,在床上大睁着俩眼躺了一天一夜,不管谁问什么他一声也不吭。他起身之后啥话没说操起斧头就走。平时星期天回家孙子都是喜笑颜开的,眼下任奶奶见他这样知道学堂里起了变故,今儿又见他提了斧头往外走,怕他惹出事端就颠着小脚赶,边赶边问:“你拿斧子做啥去?”任勿思也不吱声,径直走到羊圈里举起斧头“乒乒乒”三斧头,可怜一只母羊和它的两只小羊羔都倒毙在羊圈里。任奶奶惊诧地问:“你这是干啥?”任勿思还是不吭声,丢下斧头又操起锛子和锯子,砍那刚栽了三四年的杨树。他把杨树砍倒锯断,一根根扛起丢进水塘。
他大干活儿回家一看羊死了树砍了,知道自己的这个没娘儿子思想苦恼,也没说啥,把三只死羊拉到三省庄三不值一地处理给了屠户。他原名任学思,改成了如今这名字。晚上任奶奶劝孙子:“学堂不叫咱教书了,咱就回家给队里种地。人家不教书的多着哩,都活得好好的,咱不教还能咋的?你大还有木匠手艺,正少个下手,打嫁妆做棺材的活儿总是有的,学会了木匠手艺一顿四样菜吃一辈子,不比在学堂掰那蛤蟆嘴强(蛤蟆的嘴闭得紧紧的,要掰开很费力。中原乡间把启蒙教育称为掰蛤蟆嘴)?”这回别人给奶奶送来个小女孩儿他很高兴。自己娘死得早,上无哥哥姐姐下无弟弟妹妹,整整装装三个大人,正缺个小把戏打破这冷清哩,可巧人家就给送来了,真是天遂人愿。任勿思高兴得了不的,几天几夜帮奶奶侍候这小女孩儿。
待女孩儿返了阳能说话了,问她姓啥叫啥。她说姓杨叫……还没等她说完任勿思一听就恼了,吵着奶奶把她送走。奶奶知道孙子忌讳一个“杨”字,就说:“俗话说杀人杀死,救人救活。这孩子刚还过阳来还不能走路,这时撵她走不是往死路上推她?”又过了二十多天,小女孩儿能下床走路了,能帮任奶奶干零活儿了,任勿思的大就跟母亲商量:“娘,看样子孩子在学校里是吃了一个姓杨的人的亏,这个‘杨’像一把刀刺进他心里了,拔不出来了。看见栽的杨树、养的山羊他都烦,要是让这个叫杨萍的女孩子常住家里,万一刺激得他得了神经病,那时咱后悔就晚了。”任王氏听儿子说得在理,她不能刚救活了一个又把另一个送上死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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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苍生 第十一章(8)
当天她蒸了两锅子棒子面窝头儿,把杨萍叫到跟前揽在怀里说:“孩子,你听奶奶说:你身子也活泛了,能跑能跳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穷窝儿,你还是回老家吧。”杨萍一听就哭了,说:“俺这辈子要活就活在奶奶跟前,要死就死在奶奶跟前,俺不回家。”任王氏说:“你大大你娘没了,还有奶奶爷爷,伯伯叔叔近门子,他们会收留你的。你不是鲁地X县人吗,离这里不过百里,你也看见了,奶奶给你操办了路粮,够你吃到家。”勿思大也帮着劝说。杨萍这才勉强答应回家。第二天她给任家三口每人磕了一个头,便抽抽搭搭上路了。杨萍走了老远任王氏又喊住她,任王氏赶过去说:“还有一宗事俺忘了交待你,你还按来讨饭的这一路走,沿路打听打听你父母埋在哪里,要记准庄名地方。三穷三富过到老。日后日子好了,要把他们迁到老家林上去,不能老叫他们在外乡作孤魂野鬼。”杨萍又涕泪涟涟着点头答应,任王氏这才站那里看着她踏上回乡之路。
这天天刚放亮,三户庄不少人突然大呼小叫起来:“鬼子进村了!”魏天霖队长听了莫名其妙,正愣神儿吴黄豆找到了他,说:“公社估产队来了,还是那个鞠贯一带的队。”魏队长心想自从实行估产制度,年年跟他们争斤较两不知生了多少闲气,口粮还是年年不够吃。今年我也不跟他们争竞了,瞎子放驴随它去,他们说多少是多少,于是对黄豆说:“你只管领社员干你的活儿,我陪他们去估。”吴黄豆问:“是不是还要操办些东西,招待他们一下?”魏队长说:“还叫他们吃饱了打人?馋狗不肥白搭东西。估产估饿了,让他们回家吃他娘的蜜蜜去吧。”说罢就去接待估产队去了。
估产队的人正蹲在土路上闲磕牙,不知谁说了句什么笑话,大家笑得前仰后合。他们见魏队长来了,比喊口令还齐,立刻收起笑容挂下脸来,摆出威严的样子。魏天霖队长笑着迎上去招呼:“来啦?”鞠主任爱答不理地回了一句:“来啦。”魏队长问:“现在就估?”鞠主任说:“现在就估。早估早结束。”他想:得给这位队长留点时间准备午饭哪!魏队长带着估产队到各个麦田转悠,哪块麦田远去哪块,哪条路难走走哪条。已是初夏了,溜溜的西南风不紧不慢地刮着,太阳像一堆文火慢慢地烘烤着人的脸颊和肌肤。走在麦稞里的几个估产队员,像被撂进热水里的鸭子,光是打扑棱就是走不动步,浑身被热空气烘烤得快要冒出油来。魏队长比他们走得更慢老是被拉在后边,他们不得不站在这个大蒸笼里等他。
魏天霖队长心里说,在庄稼棵子里比坐在安了电扇的办公室里喝着茶看报纸味道差些吧?咱们慢慢估,该着三枪死躲不过一马杈,我急的啥?他们看了几个地块,那位瘦猴儿似的鞠主任热得四蹄流水,实在吃不住劲了,说:“老魏,咱就这么估吧?”魏天霖队长慢悠悠地说:“东北地里还有几块很像样的麦子哩,不去看看就这么估公家怕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