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悠舜他……郑副官遭到软禁,此外已故鸳洵大人的夫人缥英姬夫人在府邸之内也有人随即监视,无法自由行动,另外鸳洵大人唯一的孙女春姬小姐幸亏英姬夫人反应机警,勉强幸免于难,目前正藏匿在某个地点。”
得知情况比一年前来得更为严重,刘辉眉心紧锁。
“——发生了什么事?”
燕青在夏天结束之际返回茶州,当时局势尚无太大变化。一如先前预料,茶州州牧的职务已经无故遭到解除,大致情况与离去前相去不远。而燕青回来之后与其师在州府四处巡逻也发挥了影响力吧。事态急转直下是在新年刚过不久的时候。
“茶氏一族把脑筋动到春季的新人事头上,新王陛下即将派遣新任州牧前来,陛下身边围绕了一群贤臣能吏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茶州,他们也得知我在夏天抵达贵阳一事,因此企图在陛下派遣的能吏到任之前,打算先下手为强。”
“为何要对茶太保的夫人与孙女出手?”
“直到现在,他们仍然害怕鸳洵大人的影响力,唯一的独生子与其妻已经在多年前过世,只剩下大夫人与其孙女依然健在,况且大夫人……呃、这、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对于缥英姬似乎有所认识的霄太师与宋太傅不知怎么的冷汗直流并且四目交接。
“鸳洵大人去世之后,大夫人便不再过问茶家内部的所有事情,其实,只要夫人有心的话,夫人绝对有办法统合茶家。”
“缥英姬夫人吗?”
“是的,当鸳洵大人前往紫州担任太保一职期间,身在茶州以茶家宗主代理人的名义,陆续整顿肃清许多强出头的椽子,完美达成任务的当然除了英姬夫人以外无人能出其右。”
燕青拐弯抹角的说法让霄太师与宋太傅的目光显得飘缈。
“然而,在鸳洵大人去世之后,夫人完全无心问事,一概全部抽手,结果那些椽子再次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不过他们经历这数十年来,早已相当明白自己绝对敌不过大夫人的政治手腕。也就是说,他们对于英姬夫人的敬畏程度不下于鸳洵大人,因此他们全力防范新任州牧到任之后,与大夫人取得联系。”
“所以才将之软禁?”
“是的,不过大夫人似乎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详细情况请陛下询问那位随侍英姬夫人左右、冒着生命危险前来喊冤的姑娘吧,另外,这是请愿书。”
燕青从怀中取出请愿书,刘辉却面色凝重。
“没想到连郑副官也遭到软禁,明明有你跟在身边,这是为什么?”
面对露出不解表情的刘辉,燕青爬梳着头发,看起来似乎相当尴尬,当着国王面前,语气突然转为颓弱。
“还不都是悠舜那小子,自己找地方把自己关起来。说什么他行动不便,就算想逃也是痴人说梦话,假使一开始就遭到软禁,事情也不会比现在这样更糟,一方面总不能丢下部属逃之夭夭,反正在里头也能办公云云……就连不久后气喘吁吁赶到州府的茶氏一族也露出一副‘哎呀——根本没事可做’的表情。”
这次轮到与郑悠舜同届的红黎深与黄奇人站在国王身后面面相觑……他的确很有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总之,茶州州官原本就在糟到不能再糟的环境下,冒着生命危险当官,直到现在没有一位官员擅自脱离岗位。悠舜带着能够做下关键裁示的副官印信,自行搬入日常用品,成天窝在他布置舒适的‘软禁室’,还把钥匙丢进火堆熔掉,我只好每天从高塔的墙壁爬上去,从窗口跳进去送公文给他,真是被操练到不成人形……要进到塔内让他替我恶补也得费上一番功夫……老实说,有办法爬上那座高塔的只有我跟师父而已,所以茶氏一族到现在还无法取得副官印信。因为那是专门用来监禁重刑犯的牢房,所以铁门根本无法破坏。啊、现在跟悠舜一起坐镇州府的是我师父,保证安全无虞。”
刘辉顿时哑口无言……监禁重刑犯的牢房?
“……印象中……据说郑副官是一位行事稳重、安静斯文、个性豁达的人。”
“是的,是这样没错,不过单凭这一点的话,他应该不至于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主动前往茶州,假如纯粹好奇心作祟恐怕待不到半天就逃之夭夭了,可见他是个毅力十足,必要时勇往直前、奋不顾身的人。”
黎深与奇人忍不住噗哧一笑。形容的一针见血。
“因此茶州府的权限仍然掌握在悠舜与茶州官员手中,有我师父在城内四处巡逻,我可以打包票他们不会有性命危险——问题在于,有人继任茶家宗主的状况。这枚假戒指的真品——象征茶家宗主的戒指让所有人找得人仰马翻。鸳洵大人去世的地点也就这座贵阳城最为可疑——然而一年来根本遍寻不着。如果确定东西在这里的话,茶本家势必不惜耗费重金飞奔前来。”
不过……燕青垂下视线。
“自从鸳洵大人去世之后,至今已经将近一年时间,假如整整一年都找不到宗主印信,便可推举代理宗主,重新打造新的宗主印信,不但可以象征宗主地位,也能对所有事情做下关键裁示。没有宗主的批准,茶家独立开发的各项重大事业也无法运作,如此一来,与茶家无关的百姓也会遭受池鱼之殃。假设一直找不到真品,迟早代理人与印信将会顺理成章成为真正的宗主与印信。要是让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坐上宗主之位,事情再也没有比这个更糟糕了。茶州的茶氏一族权限之庞大,恐怕连悠舜那小子也无力阻拦,唯一能够与之相抗衡的,只有奉陛下圣旨前来赴任的官派州牧而已。”
“孤明白。”
刘辉环视所有大臣。
“首先孤希望取得众卿的同意,关于孤所举荐的茶州州牧人选,可有人反对?”
沉默、便是答案。
燕青忽地从多项证物当中抽出一卷画轴。摊开画轴,只见一名貌似父亲一般福泰丰腴,即使保守估计仍然感觉很会花钱的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笑脸盈盈。而女子戴在手上的戒指……
“这就是那个假发大叔跟李侍郎提亲的对象吗?不过呢、哎呀呀——想想这家人呐、还真会搞笑呢!他女儿居然大摇大摆戴上尚未完成的假戒指,他却完全没有察觉,就直接绘成肖像画交给李侍郎大人——这么一来等于就是开门见山摆明了‘我就是幕后主谋’嘛——”
“……呃——我觉得、这次会不会做得太过火了……?”
“所以才说你是个滥好人。”
动作利落剥着椪柑皮,红玖琅语气不屑的说道:
“连自己的女儿都被人欺负了,你居然还有办法摆出一脸傻笑。”
“哪儿的话,正是因为你跟黎深比我来得更关切,所以我就不必操太多心了。”
邵可一派悠哉的回应,老实说让一旁的人看了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为什么他会是我的大哥?)
自从懂事开始,不知道思索过这个问题上百次上千次。
“所以我才说你笨呐!玖琅,你对大哥一点也不了解!”
蓦地忆起黎深的一番话。只有面对二哥的时候,即使被骂,玖琅也不做任何反驳。因为他认为二哥是这辈子唯一超越自己的人,因此玖琅驱逐了不成材的大哥,遵循亡父遗训迎接黎深成为红家宗主。于是这十数年来,二哥固然身在紫州却展现出卓越的领导能力。
(……可是,二哥就是不回本家。)
追随离家的邵可前往紫州的黎深从小便异常仰慕他的大哥。玖琅完全不懂这个白痴到底哪一点好,不过每次他一说出这个想法,黎深总是得意洋洋的表示:
“算了,反正你不懂也好,大哥是我一个人的大哥。”
真气人。
“……反正……”
“嗯?”
“反正我就是完全不了解大哥。”
塞了满嘴的蜜柑,邵可苦笑道:
“怎么了?你在闹别扭吗?”
“我?怎么可能。”
“不就是闹别扭吗?瞧你眉头攒得死紧。”
“这是我的习惯。”
“不是不是,你现在皱起眉头就跟婴儿时期哭闹的时候一模一样,真怀念。”
玖琅哑口无言,邵可则毫不客气的大口吃着盘子里剥得干干净净的蜜柑。
“玖琅你还是那么能干,上头有我这么一个不长进的大哥、加上个性桀骜不驯的黎深,害你不得不变成事必亲躬,这该怎么形容才好呢……对了!就是样样精通、穷苦一生!”
“穷苦?我哪里穷苦?”
“只是俗谚罢了,意思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却一点好处也得不到。你跟黎深不同,做事一向认真,只要有事拜托你,往往都是麻烦棘手的问题……虽然始作俑者是我。”
邵可放下牙签。
“……因为我……放弃长子的义务,导致父亲将全部的期望寄托在你身上,而你也明白黎深向来随性而为,从来不听父亲的话。”
“……对你倒是百依百顺。”
“唔——嗯、也是啦。不过在你出生后不久我就离家了,从此以后几乎没有再回到红州……你一定觉得很寂寞。”
再怎么无能,好歹也是红家嫡长子。到了王都或许可以建立一些有用的人脉关系,于是父亲将当时年少的邵可以游学名义只身送往紫州,在当时国内局势不断恶化的情况下,这个动作很有可能使暗地期待一无是处的长子因此丧命也说不定。
然而邵可并没有死,而且他在王宫——先王身边做了许多事情。
“不会,不用每天看到你这个迟钝的大哥,我觉得很开心。”
凝望板起面孔的玖琅,邵可笑道:“这么说或许也对。”
注视大哥细长的眼中透出温和沉稳的目光,玖琅忆起了多年前的过去。
大哥总是被双亲与亲戚嘲笑,认为他不像自己的弟弟,什么事都做不好!又说他没骨气、没自觉、没能力、一无是处!
可是大哥仍然面带微笑,温和的笑容不带一丝阴霾。
——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内从来没有开怀笑过。生长于那座府邸,只有一个人不知从何学会了温柔的微笑而且从未遗忘,也就是二哥唯一心系的人。
真对不住……邵可喃道。
“让你……吃了不少苦,我一直——想向你说声抱歉。”
“现在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