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不录音是很大的损失,因为笔记毕竟会漏掉很多珍贵的内容。我再三向陈伯达说明,出于工作上的需要,还是录音为好。我向他保证,这些录音只是供我工作上用,不会外传。他终于同意了。
我把录音机取出来,放在他面前录音。
不过,后来他在谈及一些敏感话题时,常常会关照我一句:“录音机停一下。”
我当然照办。他谈了一段话之后,又会关照:“现在可以录了。”
我于是又摁下了录音机上的“REC”键。我很尊重他的意见,他也就乐于跟我谈话。
这样,我的采访变得顺利起来,不再尴尬。
不过,当第一次采访结束时,我希望给他拍些照片。他一听,直摇头,说他平时就不爱拍照,何况现在这种处境之中,更不拍照。我却以为,失去为他拍照的机会,极为可惜。我说,“随便拍拍”吧。他不表态,似乎就意味着默许。我就拿起照相机,拍了起来。他呢,木然坐着,毫无表情。我拍了几张之后,他就说:“够了吧!”我就遵命不拍了。
此后,我又一次次采访他。在采访中,我们变得熟悉起来。即便是这样,我仍很注意,先是谈远的事,谈他愿意谈的事。到了后来,才渐渐进入一些敏感的话题,进入关于“*”的问题。
他精神不错。有时,他与我一口气谈四小时也不觉疲倦。
他变得十分有趣。比如,有一天我向他告别时,他忽然喊住我,说有两点补充。我站住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要作哪两点补充。才几秒钟以前的事,他竟忘了!他只得说,你翌日早上来,我再告诉你。可是,第二天清早我来到他家,他居然连昨日所说有点补充这事也忘了,说自己没讲过作什么补充!然而,谈起往事,特别是童年时代、青少年时代的事,他的记忆屏幕显得异常清晰,就连当年郁达夫对他的诗改动了哪几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托我回*他查阅他平生的第一篇、也是惟一的一篇小说,我查到了。那天我给他带去复印件,念了一遍。他显得非常高兴。那篇小说勾起他许多回忆,他很兴奋地和我谈着。
我见到苏联汉学家费德林的忆录,内中有几段写及陈伯达在跟随毛泽东访问苏联时的情况,我念给他听。他听得很仔细。一边听,他一边插话,回忆当时情景。
他后来终于能配合我,让我为他拍照。有一回,我说:“陈老,你能不能把帽子摘掉?”
他居然破天荒摘下帽子让我拍照,甚至还拿起报纸,摆好架势让我拍。
在他去世前天,正值中秋节。那天,陈伯达特别高兴,我拍到了一张他大笑的照片。
那天,他还用毛笔在宣纸上题诗赠我。想不到,这成了一生的绝笔。
七天之后——1989年9月20日,85岁的陈达在吃中饭时突然心肌梗塞死去。
我庆幸,在陈伯达人生的最后一年——从刑满到去世,我作为惟一的采访者,多次采访了他……
我写出了《陈伯达传》,经过*中央党史研究室审读通过,先是在1993年由作家出版社作为《叶永烈自选集》中的一卷出版。接着,在1999年由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了修订本。2009年,《陈伯达传》增加至70万字,分为上、下卷,再度由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
在中南海的采访(1)
尊敬的陈云夫人于若木2006年2月28日在北京逝世,享年87岁,我深感沉痛。
陈云是上海人。作为上海作家协会的专业作家,我很自然地关注着他,希望为他写一本书。但是,在陈云生前,除了由新华社播发的千把字生平简介之外,几乎找不到多少关于他的报道。我曾先后赴陈云青浦老家以及陈云工作过的瑞金、遵义、延安等地采访,还两度赴南昌采访陈云在“*”中的“下放”处所……另外,我在北京采访了陈云的老秘书及陈云的战友。
不过,我只是作写作的准备,并没有着手写作。我曾打算采访陈云夫人于若木,甚至采访陈云本人,但是,据陈云秘书告知,陈云同志健在的话,几乎不可能出版有关他的生平的书,更不可能为写这样的书接受采访。
陈云秘书告诉我两件事:
一是在大型摄影画册《*》出版之后,有关部门编了一本摄影画册《陈云》。理所当然,这样的书,在出版之前,应该送陈云过目。陈云收到书稿之后,不置可否,压在那里,既不点头,也不退还书稿。这样,这本《陈云》摄影画册就一直无法问世。
二是一家电视台拍了一部电视连续剧《陈云出川》,写的是陈云在长征途中,奉*中央之命,从四川前往上海,然后从上海前往莫斯科向共产国际汇报遵义会议情况……电视台知道陈云的“脾气”,拍好后不送陈云过目。这部电视剧播出了几集之后,被陈云知道了。陈云马上通知电视台:“停播!”这样,那部电视剧也就没有播下去。
陈云的老秘书告诉我:“首长很注意报纸、电视、出版物,不愿意宣传他个人。所以,谁要是写《陈云传》,写好了,必定要送他过目,而他一定会压在那里……”
秘书所说的“首长”,指陈云。他们习惯于这样称呼陈云。
陈云不愿意宣传自己。他很谦逊。早在1945年5月,陈云便在*“七大”上这么说:
“假如你在党的领导下做一点工作,做得还不错,对这个功劳怎样看法?我说这里有三个因素:头一个是人民的力量,第二是党的领导,第三才轮到个人。”(《要讲真理,不要讲面子》,《陈云文选》第一卷,二九三页,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正因为这样,直到1995年4月10日陈云去世之后,我才从上海飞往北京,在中南海采访他的夫人于若木。
我在1978年曾访问过她。当时,她很认真地答复我的问题,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这一回,在采访中,她又是以极为认真的态度,回答我的问题。每当回答完一个问题,她总是问我:“你还有什么问题?”由于我事先草拟了采访提纲,也就一个一个问题问,她逐一给予答复。由于她过去几乎从不对外谈陈云,也几乎不谈她自己的身世,这样,她这次对我所谈的许多内容,成了“独家新闻”。我很感谢她的鼎力支持。采访非常顺利。我除了把她的珍贵回忆写入《陈云之路》一书中之外,还写了两万多字的专访。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在中南海的采访(2)
我用电脑写完专访初稿,航寄于若木审阅。
1995年7月13日傍晚,我接到于若木从北京打来的电话。她告诉我,文章已经收到,翌日她要去北戴河,可以带到那里看。不过,要到7月18日回北京才能寄出。
我在7月21日收到她的来信和修改过的文稿。我看了一下她的信,果真是18日从北京寄出的。
她改得很仔细。有的细节,经她补充后,非常生动。
比如,文章中写及,陈云在家中总是喊她“陆华”──她原名于陆华。她则补充了一笔,说她在给陈云写信时,称他“云兄”。
又如,初稿中提及,她生了大女儿,“陈云为女儿取名陈伟力”。她改成“于若木为女儿取名陈伟力”。她补充了一句:“儿子的名字为陈云所取,女儿的名字则为于若木所取。”他们家这样的“取名规则”,鲜为人知。这样,我后来再度去京,在7月17日又请她详细谈了陈云和她给孩子取名的经过,“挖”出了许多新的故事。
再如,初稿中提及,陈云不记日记。于若木补充了这么几句:“但每天气象他都记录,每天生活起居也作记录,大便的时间,量的多少都记。”这又从一个小小的角度反映出陈云的细心。
于若木连初稿中的用词,她都很细心加以斟酌:
文章中写及陈云生活“简朴”,她改为“俭朴”;
写及她父亲“主办”山东第一师范,她改为“创办”;
写及去年春节陈云在荧屏上亮相,“海外舆论普遍认为陈云健康情况良好”,她把“海外”改为“海内外”……
这些一字之易,显得更为准确,也表露出她的认真。
她是营养学家,连医学名词都帮我改正。
比如,文章中提及陈云晚年患吸入性肺炎,大夫不得不使用抗菌素杀菌,可是这么一来,把肠内有益的“双曲杆菌”也杀死了,减弱了消化力。她把“双曲杆菌”改为“双歧杆菌”。
又如,文章中写及陈云晚年从喝牛奶改为喝豆浆,“这主要是考虑到豆浆的胆固醇低,更适宜于老年人饮用”。她把“胆固醇低”改成“无胆固醇”。
这些科学方面的改动,充分表明她对自然科学的熟悉。
她送给我三封很珍贵的信的复印件,并同意在文中加以引用。这三封信是陈云去世后,才在北京集邮市场上发现的。这三封信,是陈云、她和她的妹妹在1939年从延安寄给正在英国伦敦的她的大哥于道泉。不知是什么原因,居然流落到北京的集邮市场。幸亏被薄一波的儿子薄熙成发现,买下了三封信,送给了于若木。由于于若木的帮助,使我有幸得以首次公开披露了这三封信。
1995年8月8日,我又对她进行补充采访。她回答了我一批新的问题。内中,她谈到一些文章,由于已是好几年前发表的,她怕我查找费事,后来就复印寄我。
我很感谢于若木的热情帮助,使我终于顺利地完成了采访。
在我向于若木告别时,她赠我一枚陈云侧面浮雕铜像,作为纪念。这是陈云去世之后,为陈云九十诞辰而制作的。在铜像背面,刻着陈云所写的九个字,亦即陈云的座右铭:“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
《陈云之路》经过*中央文献研究室审读通过,于2000年1月由*中央党校出版社出版。2005年,《陈云之路》经过修改、补充,再度报*中央文献研究室审读通过,由广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增订本。
为梁实秋编情书选(1)
一部厚厚的五十万字的《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