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空无一人的宿舍。因为我的家远离北京,由于父兄蒙冤,原本很宽裕的家庭经济变得异常拮据,我靠着助学金能够念大学已经很不错了,而回家简直是幻想和奢望──虽说学生那时只用买半票,可是我连半票都买不起!
写诗“发烧友”(2)
空荡荡的宿舍,空荡荡的心。“思归若汾水,无日不悠悠。”唐朝大诗人李白《太原早秋》中的诗句,成了当时的我的写照。我终于找到了一种心灵的寄托,排遣那作为异乡异客的可怕的孤独感和空虚感:我埋头于写作!
那时的我,成了写诗“发烧友”。我的衣袋里,总是放着小本本。不论是走在路上,还是躺在床上,一有“灵感”,就赶紧掏出小本本,记了下来。看见飞鸟,看见小草,看见日出,看见落叶,都会激起我的诗情。
虽说进入北大之后,我读的是化学系,可是我却加入了中文系的“红楼诗社”。在那些“发烧”的日子里,我竟写了一千多首诗。
我不断地给各报纸、杂志投稿。我的小诗,绝大部分如飞雪入水,不见踪影,可是也有时偶然溅起了涟漪,发表了。我的小诗不仅登在《北京大学校刊》上,也上了《北京日报》、《湖南文学》之类“大报刊”。
那时,我在参加修建十三陵水库劳动,写出了《好样的“保姆”》一诗,先在工地广播站广播,不久在1958年5月7日《北京日报》发表:
───北京大学化学系的女同学组成了“赵一曼连”,在十三陵工地紧张的劳动之余,还帮助民工看孩子,获得好评。
她自己还是个大孩子,
却把看孩子的任务担负。
心里既喜悦又谨慎,
嘴里哼着刚学会的催眠歌。
孩子随着绵绵的歌声熟睡了,
扁平的鼻子上渗着汗珠。
“他在做什么梦呀?
啊!一定是梦见自己也在修水库。”
正在替大伙煮饭的老大娘,
望着她不住地啧啧点头:
“这那里像大学生哪?
简直是好样的保姆。”
1958年,我在“大炼钢铁运动”中,跟随地质队在湖南跋山涉水。一路走,一路写,一百天内我写了四十六首诗,其中一些诗作发表在当时湖南报刊和《湖南文学》上。
在湖南邵阳,有一位青年爱唱山歌。他唱,我记,收集了许多湖南民歌。迄今,我还能唱出湖南山歌:
今年哎,
我将一十七啷呵,
收拾打扮去看戏,
做一点小生意啷呵,
情郎我的哥,
做一点小生意啷呵……
我不知天高地厚,竟斗胆把我收集到的湖南民歌和自己写的许多小诗,编成一本诗集,书名叫《湖南民歌选》,在1959年初寄到湖南人民出版社。退稿是必然的。但是,编辑在回信中写了许多鼓励的话,算是对我的安慰和鼓励……
《湖南民歌选》是我没有出版的第一本书,我迄今仍珍藏着这第一本书的手稿。
我在十九岁的时候,“敢”于写书,其实是受了北京大学学生写书的热潮影响。
始作俑者是北京大学中文系的学生。他们在1958年“大跃进”中,“敢想敢干”,集体编写《中国文学史》,得以出版,在北京大学校园里产生很大的震动。
于是,化学系的学生们也不甘示弱,组织编写《稀有元素化学》一书。我也参加了编写,写了关于钍的一章。尽管这本学生们所写的《稀有元素化学》一书由于质量太差,未能出版,但是毕竟使我经受了一次写作锻炼。
接着,在1959年,我写出了《科学珍闻三百条》一书。这本书,严格地说,我只是编写而已。当时,我看了许多科学杂志,对诸多科学珍闻发生兴趣,内中不少是当时科学的最新成就,加以摘写,编写成了这本《科学珍闻三百条》。
我把《科学珍闻三百条》投寄给河北人民出版社,又遭到退稿。
不过,编写《科学珍闻三百条》如同“无心插柳”,倒是为我在1961年创作科幻小说《小灵通奇遇记》(即《小灵通漫游未来》的初稿)作了准备,这是后话。
凡事有三:
第一本书《湖南民歌选》,我只是收集,只是编(也有一部分是自己创作的),被退稿;
第二本书《科学珍闻三百条》,我也只是收集,只是编写,被退稿;
吸取了前两本书失败的教训,在1959年,我写出了第三本书《碳的一家》。这本书不是编,也不是编写,而是我创作的作品,所写的又正是我自己的化学专业。这本书成功了,顺利得以出版,成为我平生出版的第一本书──实现了“0的突破”。
第一本书的故事(1)
1996年12月13日,《羊城晚报》发表了读者詹祥林先生的《真想叶永烈重操旧业》一文。他在文章中说:
与许多爱读书的人不一样,我很早的时候──从初中开始,就不大读小说而对科普书籍感兴趣了。
我读小学时,正是书荒年代,使我开始喜欢上科普读物,是一本脱了封面烂了边角发了黄的薄书。这本书说,金刚石是由软绵绵的石墨变来的,这真是太神奇太令人不可思议了!但书中讲的道理又由不得你不相信。它说,金刚石、石墨、煤炭都是由碳原子组成的,也就是说无论高贵至尊的金刚石,还是廉价低贱的石墨煤炭,它们的“血统”都一样,其基本成分是一样的。为什么性质不同,是因为它们的晶体结构不相同。比方,金刚石的碳原子是正四面体结构,这些正四面体结构向空间发展,构成了一种坚实的、彼此联结的空间网状晶体。而石墨的晶体是层状结构,在每一层内,碳原子排列成六边形,一个个六边形排列成平面的网状结构,因片层之间容易滑动,故石墨质软。经过一定的高温高压,普通的碳便能变成珍贵的金刚石。
这本书不仅诱发了我对科普读物的兴趣,而且还影响了我以后的爱好。读高中时化学一直是我最喜欢的课,甚至还确定了我的人生道路:大学时学化学,工作时教化学,直至一生。
后来这本书被人借走并弄丢了,我感到很惋惜很心痛,因为我还不知道这本书的名字和它的作者。
1976年,我在一个小县城的新华书店买书,看到了一本紫色封面的书,上面写着《碳的一家》,我顿感亲切和激动,拿出来一看,果然是那本朝思暮想的书!从此,我不但知道了书名,而且知道了它的作者叫叶永烈,并知道叶先生于北京大学化学系毕业,居上海,是专门从事科普创作的名家,是继高士其之后中国有名的科普高手,六十年代就驰名中国。总之,叶先生成了我的偶像,我的崇拜者和指路人。
但进入八十年代后,叶先生鲜有科普作品发表,多见的是他写的人物传记和纪实作品。叶先生已改行了!我很遗憾,中国并不缺写家,然而极缺既具有深厚专业功底又会写作的科普作家。去年中国科协开大会时发出呼吁,要科学家们拿起笔来写科普作品,教育和影响青少年们爱科学、学科学。这是时代的呼唤呀!我真想叶先生重操旧业。
詹林祥先生在文章中提及的《碳的一家》,是我平生第一本书。这本书是我在1959年写的,当时我十九岁。
这本书的初版本,在1960年2月由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只有四万字,是一本小册子。丁深、刘开申等绘图,张之凡装帧,责任编辑为曹燕芳。初版印了两万册。詹林祥先生最初读到的“一本脱了封面烂了边角发了黄的薄书”,“这本书说,金刚石是由软绵绵的石墨变来的,这真是太神奇太令人不可思议了!”,这本“薄书”就是《碳的一家》1960年的初版本。
第一本书的故事(2)
在“*”中,少年儿童出版社并入上海人民出版社。1976年11月,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印行第二版,字数增加到九万。第二版印了二十万册。詹林祥先生“1976年,在一个小县城的新华书店买书,看到了一本紫色封面的书,上面写着《碳的一家》”,便是《碳的一家》的第二版本。
1979年,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碳的一家》蒙文版,译者为那木拉、巴达玛苏荣。
在1987年9月,由少年儿童出版社印行第三版,字数增加到十三万。
这本小书居然“诱发”了詹先生“对科普读物的兴趣”,而且“甚至还确定了”他的“人生道路:大学时学化学,工作时教化学,直至一生。”一本小书,能够产生这样大的作用,完全出乎我的意外。
这本书写于1959年暑假。当时,我是北京大学化学系学生,刚念完二年级。由于在暑假中同学们都回家了,我不再在图书馆写作,而是在北京大学二十八斋二三四室宿舍写作。我花了一个暑假,写出了五十多篇科学小品。
记得,在开学那天──9月1日,我逛北京大学附近的海淀区新华书店,见到上海的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一本薄薄的小书——《塑料的一家》,也就买了下来。这本小书给了我莫大的启示。因为我在暑假中所写的许多化学小品,大都是关于有机化学的,而有机化学的“主角”是碳元素。于是,我忽然有了“灵感”:何不把那十几篇化学小品,编成一本《碳的故事》?
就这样,我从暑假中所写的科学小品中选出十四篇与“碳”有关的,作修改和补充。
我从9月1日开始重写那些化学小品,花了半个来月时间完成,投寄给上海的少年儿童出版社。
这本书的初稿,是写在活页横格纸上的。至今,我仍保存着。写好初稿后,誉在方格稿纸上,于1959年9月中旬寄给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原名《碳的故事》。
迄今,我仍保存着少年儿童出版社写给我的第一封信。那是铅印的《收稿通知》。上面写着
收 稿 通 知
收稿编号:(59)30286
稿名:《碳的一家》
收稿日期:9,24
著编译者:叶永烈
附件:信二,图十七张,小品文一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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