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步兵逼近,士兵赤手空拳,有的砸开锁,取出枪支,但上级传令,原地待命,不许抵抗,日军有恃无恐地冲进营房,见人就杀,不少士兵被日军活活刺死在床上,有的只穿着衬衣,光着脚,四处奔逃,狼狈不堪,苦不可言。部分士兵忍无可忍,被迫还击,终因寡不敌众,败退下去。
次日天亮,沈阳沦陷,日军实行全城管制,关东军特务土肥原贤二大佐,就任奉天(沈阳)临时市长。
与此同时,日本驻东北各地军队也奉命行动,太平镇因其偏僻,百姓不知发生了事变。杨天顺所乘的火车下午抵达长春,人们往窗外一看,大惊失色,月台上日军岗哨林立,士兵端着上刺刀的大盖枪,虎视眈眈地检查旅客,出闸口挤满了逃难的人,扶老携幼,哭天喊地,往车站里挤,欲上火车,日本兵用枪托、皮带抽打难民,有的难民侥幸挤进站,不管火车往哪儿方向开,见车就上,也有的进不了车箱,竟爬到车厢顶上。
杨天顺失神地看着,他明白在小石桥日本人说的胜利是指什么了,不用问,日本人对东北发动了战争。
月台上,一群日本兵蜂涌地蹬上杨天顺所乘列车各个车厢,用生硬的中国话喊着:
“快快的下车,统统地下去。”
有的乘客问:“我们去沈阳,下车干什么?”
“火车的不开,不下车的死啦死啦。”日兵蛮横地推着旅客,动作稍慢,便遭毒打。
杨天顺随人群下了车,被赶出车站,衣扣挤掉两个,下摆敞开着。
车站前,除了逃难的人,成队的武装日兵列队行进着,日本浪人握着酒瓶狂饮,摇晃肩膀,横冲直撞,还有一些日兵忙着架设军用电话线,或张贴关东军的“安民”告示,布告宣称中国军队“悍然袭击日本守备队”“炸毁满铁路”,扬言他们的侵略行径是在“保护民生。”
杨天顺木然地走着,以往乘车路过长春,他没有下过车,在长春也没有熟人亲戚,不,此时有亲戚恐怕也自身难保了。他来到离车站不远的公园门口,想找个地方,平静一下狂跳的心,刚要坐下,蓦地看见对面马路边横着一具中国人的尸体,看样子是被日兵用刺刀捅死的,杨天顺嗓子仿佛有股血腥味,他快步地离开,在一棵树下停住脚,放下柳包,背靠着树,闭上眼睛,只一瞬间他又忙睁开,他真怕在闭眼时有把带血的刺刀扎过来。
一个穿着短上衣的年轻人从杨天顺面前走过,瞥了他一眼,停下来仔细地看了看,说:
“这不是杨天顺吗?”
杨天顺身子一震,注视着喊他的人,一时认不出了。
“你是刘英呀。”
杨天顺惊喜地上前拉住刘英的手说:“刘英,想不到在这儿遇见你。”
刘英也是东大文学院的学生与杨天顺同级不同班,但挺熟悉,曾一同上街宣传抵制日货,提倡国货的活动。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到墙后去。”
杨天顺随刘英来到墙后,急切地问:
“你什么时候来长春的?沈阳怎么样了,东大怎么样了?”
刘英反问:“你还想回校?”
杨天顺把回校受阻在这儿简述一遍。
“沈阳完了,咱们学校完了,你回去干什么啊。”刘英惨然地说着蹲下来。
杨天顺怔然,沈阳沦陷这在意料之中,但没想到学校也被日本人占领了。
刘英含泪说他是清晨趁乱从沈阳跑出来,刚下火车,想辗转出城回老家榆树县,他说天不亮时,日军开进东大校园,好几个男生遭杀,有的女生被日兵轮奸,东大学生经常上街举行反日示威,日本人对东大恨之入骨。学生们空手与日兵拚斗一阵,逃出学校。
“我离开时,校园已空荡无人了,不少人都去皇姑屯车站,准备往关里逃,我也想进关,可是身无一文,又怕父母惦记,只好先回家,日后再作打算。”
杨天顺喃语说:“好端端一个东大,就这样被日本人霸占了?我们成了无校可归的学生。”
“沈阳的长官公署都让日本人占了,学校算什么呀?恐怕整个东北……我们完了,彻底地完了。”
杨天顺愤慨地说:“难道国民政府眼睁睁大好河山被日本侵吞了?”
“当官的早跑了,谁还管百姓呀。”
“我们怎么办?”
“逃命要紧,你家不是在山里吗,趁日本人还没设卡子,赶快出城回去吧,……你这身衣服得换一换,日本兵特别注意学生。”
杨天顺这才发现刘英穿的是破旧衣服,平日油亮亮的头发也逢乱开,象是个打短工的。
“我没有别的衣服啊。”
刘英帮杨天顺打开箱子,见都是干净的学生装,说:
“一会儿到百姓家换一件或买一件,走,咱们一起出城。”
杨天顺为此时能有个同学作伴,心里踏实了一些,两人走出去,穿过一条街,刚进一个胡同,迎面走来几个日本兵。刘英与杨天顺想躲避来不及,忙靠墙让路。
日兵走近,其中一个曹长模样的人嘟噜一句,日兵围上来。
“你们的什么的干活儿?”
刘英说:“我们回家,家就在前面。”
曹长说:“箱子的打开。”
杨天顺不得不照办,日兵用刺刀把衣服都挑出来,扔到地上,曹长拿起箱子里的书翻览一下,说:
“你们学生的干活儿?”
杨天顺见瞒不住了,说:“我是学生,他不是。”
曹工狞笑说:“中国学生,良心地坏了,统统带走。”
杨天顺争辩说:“你们也太不讲理了,你们凭什么抓人?”
刘英也说:“我们是无辜的百姓,放开我们。”
日兵的刺刀顶住杨天顺和刘英的胸窝。
杨天顺气愤地问:“你们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去?”
曹长转身便走。
日兵推打着杨天顺和刘英,出了胡同,又过了两条路,来到一所在院内,里面已关押了百十多人,日兵把杨天顺、刘英推到人群中走开了。
刘英低声骂说:“这些王八蛋,把我们押到这儿干什么?”
杨天顺寻看着,院门口堆放着砂袋,一挺歪把机枪支架着,四个墙角也都站着日本哨兵,再看周围被抓来的人,都年轻力壮,他们或坐或站,愁眉苦脸,也有的抹泪抽泣。杨天顺问一个汉子,这儿是什么地方,那汉子说是进城串亲,半路被抓来,对这里不熟悉。杨天顺心头阵阵沉重,只一天的时间,他就失去自由,他想象不出等待他将是生还是死。
刘英小声说:“天顺,我看日本人是抓我们去做劳工,半年前,沈阳有一些人被骗到日本,挖煤、修工事……我们要逃出去。”
杨天顺也在想逃跑的事儿,他指着西边墙说:
“那儿有豁口,等到天黑时……”
刘英抬头看了看已落入西边的太阳说:“行,咱们先挤到人群后面,那儿离墙近。”
与杨天顺说过话的汉子,猜出了杨天顺和刘英的企图,凑近说:
“两位兄弟,把我也带上吧。”
杨天顺说:“跑不出去要掉脑袋的。”
汉子说:“咋不是死,我不怕。”
天渐渐黑下来,曹长走过来,让众人坐在地上,威胁说,谁动就枪毙谁。杨天顺还听一个日本人用日语对曹长说,车子半夜到,杨天顺明白了,日本人要用汽车把这些人运走,他把这话告诉刘英,又捅了下那个汉子,三人悄悄挪到最后一排。
墙角处的哨兵远远地站着,他们不敢离被抓来的人太近,怕出意外。
杨天顺三人俯趴下,慢慢地爬到墙根下,杨天顺蹲着,示意刘英与那汉子踩他肩膀爬上墙,刘英想推让,杨天顺给了他一拳,他不再争执,攀上墙后,两腿分骑着,伸手把汉子拉上来,两人又合手去拽杨天顺。就在杨天顺蹬着墙壁,刚扒住墙时,一块砖掉下去,“砰”的一响。
日本哨兵寻声探望,隐约发现墙上有人,举起大枪“啪啪”射击。
杨天顺说不上那来的力气,身子一蹿,翻跳过去,落到墙外地上,那汉子也跳下来,刘英动作稍慢了,扭身之际,一颗子弹击中他腰部,跌落到墙下。杨天顺与那汉子扶起刘英就跑。
墙内响起哨声,人群沸叫着,日本人一边胡乱放枪,一边叽哩哇啦喊着话。
刘英跑了几步,腿发软,身子下沉。
杨天顺急问:“你受伤了?”
刘英大喘气说:“腰,我的腰……”
杨天顺一摸刘英的腰部,粘乎乎的,他想到了血,但没说,他掉过背,半蹲着:
“来,我背你。”
那汉子也说:“我们轮着背。”
这时,东边墙角有手电筒亮光,日兵已绕追出来。
刘英回头望着,惶恐说:“我们跑不掉了。”
杨天顺不由分说,背起刘英便跑。
日兵发现了,一边喊一边开枪。
杨天顺一身泥土,满脸淌汗,他只有一个念头,逃,赶快地逃。
刘英的腰疼痛难忍,血流不止,但头脑是清醒的,他知道日兵很快,会追上的,那样三人都没命了,他对杨天顺说:
“你把我放下,我不能……”
杨天顺嘶哑着嗓子说:“不,要跑一块跑,要死一起死。”
“天顺,逃一个是一个,快放下我。”
那汉子说:“来,我背着他。”
杨天顺精疲力尽地放下刘英。
那汉子蹲下,扯住刘英的双手,但刘英身子往后挺,最后坐在地上,推拒着说:
“快跑吧,我求求你们了。”
杨天顺咽声说:“刘英……”
日兵越来越近,子弹掠头皮飞过。
刘英骂说:“天顺,你个混蛋,还愣着干什么?快跑!”
那汉子说:“大兄弟,小日本上来了……”
杨天顺紧紧地握了下刘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