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虹想,杨天顺果然不出所料,对日本人有着强烈的反抗情绪,她再婉转劝说,也不会得到期盼的效果,那么只好公开表明自己的意图。
“天顺,我就是为合作而来的。”
“与我?”
“主要是你父亲,也包括你。”
“你代表日本人?”
“是的。”
杨天顺讥斥地说:“你还能记得自己是哪国人吗?”
田虹一愣说:“我……我当然记得。”
“那你就不要对我说这种话。”
田虹思忖说:“我以朋友身份与你谈合作行吗?”
“你若把我当成朋友,更不该为几个钱给日本人效劳,人格比钱重要啊。”
田虹冷笑说:“高谈阔论解决不了实际问题,我不把你看为朋友是不会来的。”
杨天顺也冷笑说:“我让你失望了。”
“天顺,你太固执了,你知道你和你的家所面临的处境吗?日本人已成为东北的主人,张学良都败入关内,日本人还会把你们的小小大院当回事?”
“你在威胁我?”
“不,是衷告。”
“我看你是来下战书的。”
“随你怎么想吧。”
“那我的回答是八个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杨天顺慷慨激昂,他并不象母亲所说被日本人吓傻了,他头脑一直是清醒的,他因忧伤和压抑才沉闷的。
田虹见谈僵了,不想再谈,她不是怕,而是不愿听到杨天顺说出更多的刻薄话,加重她的心理负担,她黯然半响说:
“天顺,我真担心,你这样下去,会引来杀身之祸的。”
杨天顺火气未消说:“谢谢你的好意,我险些死去,已不把生命看得那么重要了。”
田虹内心敬重杨天顺书生气十足,又不乏男子汉刚烈的性格,她想,她要是个中国姑娘,肯定会与他站在一起,想到这儿,一种从来未有的诀别之念油然而生。她无比珍惜地说:
“天顺,我们好不容易见面,别再争吵了。”
杨天顺之所以这样担诚地暴露自己,是因为他在心底处还把田虹视为朋友,他想不通田虹为什么甘为日本人效力,若说她糊涂盲目,从另个角度分析她的话也不无道理,是受日本熏陶太深?不,以她参加开拓团的年限,不可能同化到这种程度。到底是什么原因呢?至此杨天顺也未怀疑田虹是个日本人。
田虹又问:“天顺,你真把我当敌人看待了。”
杨天顺想说是,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他知道若那样说,不但伤了田虹,他的心也不会好受的。
“你怎么不回答呢?”
杨天顺长叹说:“你让我说什么好啊?”
“说心里话。”
“我从没把你当成敌人。”
田虹眸子一亮说:“那就是说我们还是朋友了。”
杨天顺不想欺骗田虹,也不想欺骗自己,说:
“是朋友。”
田虹眼中泛着晶莹的东西。
杨天顺不敢正视田虹了,她是他有生以来第一位异性朋友,但潜在的意识又极明确的告诉他,这位异性朋友最终不能与他为伴,他为此感到痛苦和悲哀。
田虹带着满足和绝望走了,杨天顺送她到屯外。
田野的庄稼已收割,一片凋零,一片狼藉,天空昏暗,几只觅食的鸟鸣叫着,让人听了心酸。
两默默地走了好一段路,什么也没说便分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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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证(24)
二十四
日军没有袭击杨家大院,但二道沟拓民的挑衅从未间断,一次杨家大院粮车经过二道沟时,马拉下粪,拓民围住粮车不让走,逼车老板用手把粪拾起来,车老板不从,拓民打得车老板头破血流。杨天福得知,欲带炮手去二道沟找拓民算帐,被杨仁德喝住,他让刘小帽吩咐粮车,今后绕二道沟而行。杨天福说父亲胆小,不该那么怕日本人,他气不过,在宝和屯外设下卡子,扣下二道沟拓民进山拉柴大车,杨仁德知道了,喝斥儿子撤掉卡子,他对儿子说,今非昔比,事变后,以杨家大院和宝和屯的力量,与日本人对抗,那是鸡蛋磕石头。他主张能忍则忍,不要惹起祸端,但暗中也做着准备,托在省城朋友,又买了三十多棵快枪和子弹,增加了炮手,他已打定主意,日本人把他逼急了,强夺他的家业,他就与日本人拚个鱼死网破。他还派刘小帽联络周围屯子的大粮户,暗中抱成团。刘小帽跑了一圈回来说,不少大粮户已通过孙贵发与日本人挂上勾,将粮食低价卖给日本人。杨仁德暗惊,他想亲自找那些大粮户唠唠,又怕此事让日本人知道,引火烧身。
他恨日本人,不是日本人无缘无故来这儿折腾,他现时的家产,够吃几辈子了。记得天顺曾对他说过,日本人霸占东北,对每个中国人都将是一场灾难,当时他不信,而今天顺的话应验了。他虽还没陷入灾难,所面临的选择也够犯愁了。去奉迎日本人?那样做实在违心。他想找天顺唠扯,听听天顺有什么高见,可一见天顺整天愁眉不展,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杨天顺自田虹来后,逐渐从忧郁中醒来,开始注意打听时局消息,他让全生堂的董二鬼头收集报纸捎回来,虽说这些报纸已由日本人操纵控制,但杨天顺是个读文学的大学生,从报缝中能读到有价值的东西,他消沉时,以为事变后东北成了一潭死水,现在才知道,很多中国人,不甘当亡国奴,正奋起反抗。东北军将领马占山,崛起于黑龙江,在嫩江桥与日军展开激战,击毙击伤日军六仟多人,大灭日本的嚣张气焰。吉林的冯占海,李杜也揭竿而起,四处出击,与日军周旋。辽西的黄显声,郑桂平组织救国军,还有南满的共产党游击队,号召民众,燃起抗日烈火。一些民间团体,如大刀会,红枪会,也走入抗日行列,他们虽然没有明确的纲领,但喊出的共同口号是,把东洋人从家门口赶出去,连一些打家动舍的胡子,也认为日本人是与他们抢地盘,声称与日本人较量一番。
杨天顺一腔热血沸腾了,好男儿该有一颗报国之心,可是如何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呢?他决定到山里与一些零星武装接触,他对家人说出外散心,看望朋友。
山里的各色人物多与杨家大院相识或了解杨仁德的为人和名声,对杨天顺以礼相待,但听杨天顺说起抗日,人们不禁大笑。
杨天顺明白了,人们笑他穿长衫,留分头,拉远了与山里人的距离,后来他一改学生装束,换上短长衣,剃光光的头,娇嫩的下颏,生出短短的黑胡楂,这样他再去山里,人们热情的围住他,听他讲山外的情形,说到拿起刀枪,有的人递过枪,让他露一手,杨天顺窘迫了,在这方面,他是个低能儿。
一个绺子当家说:“小伙子,打仗不能靠嘴头子功夫,等你有了真本事,再提抗日吧。”
杨天顺脸红红无言以对,他回到家,决心掌握山里人说的本事,每天来到屯外山坡,练匣枪,大枪,骑马飞射,双手齐射,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不学便罢,若喜欢什么,就学个精,学个透。
家里人对杨天顺的变化,且喜又忧,天顺妈高兴地说儿子的惊吓病好了。
杨仁德说:“老东西,你别乐得太早,天顺摆弄枪,可不是为了娶媳妇。”
“你这话是咋说的。”
杨仁德没做解释,前些年,为防胡子,他曾劝天顺学会使枪,天顺一口回绝,还说一辈子也不摸那杀人的玩意。今天天顺竟枪不离手,又时常外出,间或还约陌生人来大院,他警觉了,但猜测不出天顺到底想干什么。
杨天顺练枪之余,常和大院的炮手谈唠,宣传抗日,平日里,他就与炮手们相处很好,他不象哥哥,认为炮手是花钱雇来的,看哪个炮手不顺眼,张口就骂,弄得炮手躲着他。杨天顺从来不摆少爷架子,见了炮手即便不说话也点下头,过年时,炮手们求他写对联,他让炮手报上数,贪黑起早也要写出来,字写得公整,从不应付了事,所以炮手们都很敬重他,也喜欢与他在一起说话。
一天,杨天顺笑着问:“各位兄弟,如果有一天我与日本人打仗,你们能跟随我去吗?”
一个炮手说:“我们是护院的,老东家发话,我们能不听吗?”
杨天顺说:“假如我爹不同意我打日本人呢?”
炮手们面面相觑,片刻,有个炮手说:
“不会的,老东家咋能让你一个人去打日本人呢。”
“我是问你们能不能随我去。”
“反正你是少东家,待我们也不错,真打起来,我们不会眼看着你吃亏。”
杨天顺哈哈大笑。
炮手们也笑了。
李九是护院的炮头,他憨声说:
“天顺,啥时候和日本人交手,你喊九哥一声,我早就憋着一口气了,上次打那个平川,老东家不说吓唬吓唬,我一枪打碎他天灵盖。”
杨天顺在炮手中与李九最要好;他笑着说:
“九哥,你枪法好,打起仗,你可得教我两招。”
李九说:“别扯了,你枪法练得也不孬了。”
炮手们有知道杨天顺练枪,也有不知道的,都觉好奇,嚷着让杨天顺亮亮枪。
杨天顺上来兴致,他知道炮手都是凭枪头子功夫吃饭,最佩服枪法好的人,他率炮手们来到后院,有人搬来一块旧门板,靠院墙立住,板上有个铜环。炮手们远远地围站,对杨天顺说子弹射中铜环内为高手。杨天顺抽出匣枪,端起又放下,说:
“我这是班门弄斧,不好意思。”
李九说:“天顺,让大伙开开眼吧。”
杨天顺说:“九哥,我打完了,你也得来两枪。”
李九点点头。
杨天顺瞄了一会儿,勾动扳机,连发三枪。
一个炮手验看后说环内有三个洞眼儿。
炮手们齐声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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