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听我的,放了他。”
贾老四磕头作揖说:“谢老东家开恩。”
杨天福不得不遵从父命,打开小门。
炮手们咬牙切齿地看着贾老四。
贾老四低垂头,如丧家犬似的奔逃出去。
白树坤焦急地盼着,不想贾老四却一个人跑出来,他又气又恨让手下人把贾老四绑起来。
贾老四说:“姓白的,我为你效力,你就这样报答我?你可真够意思。”
白树坤冷笑说:“我留着你,不如养条狗。”
贾老四惨然笑说:“好,你骂得好,我是不如一条狗,妈拉巴子,我贾老四是来世再托生成人,一准还当炮手,专打你姓白的和小日本……”
白树坤掏出手枪,打了三枪。
贾老四骂声中断,倒了下去,他做梦没想到会得这样的下场。
第二天,井谷又调来几门钢炮,从四面轰击大院,伴着炮声,他亲自提刀督阵。
大院里凡是会用枪的男人都上了炮台,在接连打退敌人数次冲锋后,二十几个炮手已倒在血泊中,院内混乱不堪,多处起火。
杨仁德提着大镜面匣枪,前后院奔波,嗓子都喊哑了。刘小帽随在后面不住地说:
“老东家,日本人已逼到西墙根下,咱们咋办好啊……”
杨天福蓬头垢面跑来说:“爹,子弹不多了。”
杨仁德痛苦地看着遍地瓦砾,碎木,意识到守不住了,他从牙缝挤出一句话:
“套车。”
杨天福惊问:“爹,这个家……”
杨仁德说:“孩子,保命要紧……传我的话,会骑马的上马,不会骑马的坐大车上,你把炮手分成前后两拨,保护车上的人,从后门往外冲。”
刘小帽忙去照办。
杨天福喊来李九,让李九在前开路,他断后。
杨仁德来到后院,三挂大车已套好,淑英和孩子都上车了,刘小帽吩嘱人往车上抬木箱,这是早已打点好的金银细软。
天顺妈查看一番说:“我的小匣还在柜里,那是我娘家陪送的,我不能……”
刘小帽说:“老嫂子,来不及了,快上车吧。”
淑英跳下车说:“妈,我回去取。”
“你不知在哪个柜里呀。”天顺妈说着往前院跑,就在这时,一颗炮弹落在她身边“轰”的一声,天顺妈被炸出丈远,满身血倒在地上。
淑英尖叫扑过去:“妈……”
杨奎杨梅也跑来,摇着天顺好松软的胳膊哭喊着:
“奶奶,奶奶……”
天顺妈已没一丝气了。
淑英抱着婆母哭泣说:“妈,你睁开眼呀,妈,你不能扔下我和孩子啊……”
杨仁德挤上前,怔然蹲下,拉住老伴的手,两眼含泪说:
“老东西,你咋这么命短,走在我前头了。”
刘小帽掉下泪说:“是我没照看好嫂子,我真没用……”
杨仁德颤声说:“怪不着你……这老东西,跟我一辈子,刚享几天福就……”
杨天福听说母亲被炸死,飞跑来,抱住母亲的尸身,放声大哭。
杨仁德站起来说:“都上车,耽误不得了。”
刘小帽说:“老嫂子咋办?”
淑英抽泣说:“我们不能扔下妈……”
杨仁德抹了下潮湿的眼睛,示意刘小帽把天顺妈抬到车上。
杨天福哭着不放手。
杨仁德狠着心,上前打了儿子一个嘴巴说:
“混帐,你还嚎啥儿,快把你妈抱到车上。”
杨天福哭哭啼啼把母亲轻放在弟二挂车上。
杨仁德让伙计牵来一匹马,他心里充满着仇恨的怒火,他要与日本人拚杀,为老伴报仇。
刘小帽说:“老东家,你快六十岁的人了,还是上车吧。”
杨仁德往匣枪压着子弹说:“不,我今天要卖卖老,小帽,你护好两个孩子,那是我杨家的血脉呀。”
炮手们翻身上马,前院的炮手也撤下来。
杨仁德喝令打开后院门,他大喊一声,率李九等三十多炮手,纵马打枪,洪水般地奔泻出去。接着是三挂大车,大车后面是杨天福及三十多炮手。
北面的日兵被这突然的冲击惊住了,待明白后,机枪响起,马队已冲到近前,大枪、匣枪齐射,撩倒十几个日兵,其余日兵四散奔逃。
东面的敌人听北面枪声骤起,前来增援,用小钢炮吊射。
杨仁德的马队已淌开个口子,大车的速度稍慢,杨仁德停下等着,待大车到了,杨仁德掉转达马头,还没走出几步,马后臀连中几枪,他随马一起栽倒,若是年轻人,能快速甩镫滚出来,但杨仁德毕竟上年纪了,一条腿被马腹压住。
刘小帽下车来拽杨仁德,突然几颗炮弹飞来,待烟雾散尽,只见刘小帽已被炸死,杨仁德双腿血淋淋。
杨天福及断后炮手赶到,把父亲和刘小帽抬上大车,他指挥炮手趴下,阻击后面追兵,直到看不见大车,才与炮手们上马飞奔而去。
杨仁德抱着死去的刘小帽,失神木然,他与刘小帽有近四十年的交情,他曾叮嘱后代,要象孝敬他一样孝敬刘小帽,他对刘小帽说,等儿子能掌管家业,他与刘小帽要好好享清福,可是福没享到,刘小帽却为救他死去,若不是当着少一辈的面前,他真想大哭一场,为小帽,为老伴,也为自己……
转过荒山嘴子,前面出现一队人马,李九等人细观望,看清是杨天顺和林小凤的人,李九上前,咽声说:
“天顺,你可回来了。”
杨天顺急切地问:“家里人呢?”
“后面大车上。”
杨天顺打马迎上去,他一眼看见嫂子淑英抱着死去的母亲,眼前一黑,险些跌下马,他扑到车前,失声痛哭:
“妈,你这是怎么啦,妈,我是天顺,妈……”
淑英及孩子又大放悲声。
林小凤站在一边,见杨天顺哭得那样凄切,心里也酸溜溜的。
淑英说:“天顺,你去看看爹吧,他让日本人的炮炸伤了。”
杨天顺踉跄地跑到第三挂大车前,站在父亲面前,泪流满面说:
“爹,我回来晚了。”
杨仁德仿佛没听见似的,既不看杨天顺,也不说话。
杨天福带人赶上来,冲弟弟大骂说:
“你还有家呀?你上哪儿扯犊子去了,抗日抗日,日本人把咱们家毁了,打死咱妈,打伤咱爹,你抗个屁了,你滚,再也别回来了。”
杨天顺看着血迹斑斑的哥哥,不知该怎么解释,不,此时不需要解释,哥哥骂得对。
这时,有炮手说后面追兵上来了。
杨天顺抹去泪水说:“哥,你们先走,我们挡住他们。”
大车向山里走去。
杨天顺上马,林小凤抽出双枪,冲天打了一梭子,“青山好”的绺子追兵迎去。杨家的炮手也掉过马头,群情激愤,高声喊杀。
日军追兵以为遭到伏击,胡乱抵抗一阵,望风而逃。
黄昏,杨家的逃难者,“青山好”的绺子,驻在山里一个小屯,众人把杨仁德抬到一间房里。天顺妈和刘小帽被停放在院中。
淑英给公爹包扎上双腿,又冲大烟水让公爹喝下去止痛。杨天福,杨天顺坐在父亲身边。
“天顺,你把那个林……林小凤叫来。”杨仁德这是见二儿子面后说的第一句话。
杨天顺误会父亲的意思了,说:“爹,我不该离开家,你骂我,打我吧,与小凤无关。”
杨仁德苦笑说:“爹不怪你,是祸躲不过,你在家又能咋样儿,爹叫她是有话要说。”
杨天福说:“你快去吧,还愣着干啥儿?”
杨天顺出去找来林小凤。
林小凤自见杨仁德,心就未平静,她想回亮甲峰,翠莲说救人救到底,应护送杨家一程。林小凤一想也对。今日杀父仇人就在眼前,既便不杀他,也要让他知道她是谁,可是,当她随杨天顺进屋,看见脸色蜡黄,满目哀伤的杨仁德,心中油升一种怜悯,她不明白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
杨仁德注视着林小凤,神情复杂而双激动地问:
“你……你是小凤?我听天顺说,你恨我,是吧?”
林小凤点点头,她不会说谎,也不想说谎。
杨仁德说:“淑英,你先出去,爹对他们三人说几句话。”
淑英转身欲走。
杨仁德又叫住淑英:“你在这儿吧,爹的事儿也不背着你了。”
杨天顺猜出父亲要讲明与林小凤上辈人的仇事,他早想知道,可此时……他想,父亲以前不愿讲,一定有不愿讲的原因,他不忍看着父亲受着伤痛的折磨,讲述不愿讲的过去。
“爹,你老先歇息,过几天再……”
杨仁德说:“今个儿人齐全,我把与小凤的二姨,不,是与小凤的事说出来吧,小凤不来,我……我兴许一辈闷在心里,说来话长,那是二十年前的事。”
血证(36)
三十六
杨仁德曾有一段鲜为人知的风流史。
二十年前,杨仁德当木帮把头时,连续三年冬天在碾子沟周围山上采伐木头。和锯匠住在地炝子里,隔三天五日,下山买些油盐之类东西,路途远,晚上常在碾子沟打尖借宿,认识一个叫林瞎子的人。
那时林瞎子有三十左右岁,骨瘦如柴,风一吹直打晃,两个眼珠挤在鼻梁边的眼窝里,眼皮下垂,留一条细缝,冷丁看还真象个瞎子,其实他是装瞎,为的是走屯串村算卦,骗取钱财。别看他长相这样,却娶个俊俏的媳妇,不,说娶抬举他了,应该说骗来的。
这女人就是林小凤的母亲,叫秀丽。
秀丽与秀芳虽是一母所生,性格却截然不同,秀芳泼辣,敢做敢为,秀丽老实巴脚,腼腆胆小,走路都怕踩死蚂蚁。一次林瞎子来她家,她求林瞎子为她算命。
林瞎子对秀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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