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家的事操办完了?”
“你知道爹去逝了吧?”
林小凤未出声,也未现出惊色,这说明她早已知道了。
杨天顺动情地说:“小凤,你还在恨他老人家?爹有过错,可是他一辈子也不易呀,他总是说他累了,等我和哥哥能掌管家,他要好好歇息一下,他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都没有达到,到头来被日本人炸断双腿,怕拖累我们,开枪自尽,小凤,爹临终前,还一再嘱咐我把你找回去,他老人家惦记你呀。”
林小凤怦然心动,她相信杨天顺说的是真话。
“上个月哥哥也被日本人打死了,一个好端端的家,只剩下嫂子,两个孩子和咱们兄妹了。”杨天顺说到这儿,眼泪再也抑不住了,他不是想用泪感化林小凤,而是真真地视林小凤为亲妹妹。
林小凤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尤其看到杨天顺的泪,她发自内心同情他,她抬手从拉竿拽下条手巾,递给杨天顺。
杨天顺揩净泪说:“小凤,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吧,我今天来是想劝你与我们打日本,若你一时还不认我这个哥哥,那你暂且把我当作山林中的朋友,现在日本人频频进犯山里,你袖手旁观,迟早会被日本人吃掉的。”
林小凤与杨天顺已并肩战斗过,如果没有恋人转为兄妹的插曲,她早率部站在杨天顺的抗日旗下。
杨天顺继续说:“小凤,现在的形势不适于占山为王,自保其身,就说亮甲峰,日本人卡住峰下一条路,便可困住你们,小河湾一战日本人的阴谋没有得逞,他们不会死心的,待他们兵到峰下,你再想行动,就晚了。”
林小凤说:“我不是说过吗,日本人我是打定了。”
“那我们为什么不兵合一处呢?”
“这……”林小凤不愿与杨天顺在一起,是怕天天见到他,勾起以往的情思,以兄妹相处,她尚需一个过程。
“小凤,你有顾虑?”
“我……我先把绺子交给你带着。”
“那你呢?”
“我……我在亮甲峰养养身子。”
“你病了?”
林小凤避开杨天顺关切,探问的目光。
杨天顺叹声说:“小凤,说来说去,你还是想着那档事……这么办吧,我回总队,过一阵再来,我不能把你的人马带走,只留下你一个人。我有责任照顾你,不管你承不承认是杨家人,我这个哥哥是当定了。”
姚翠莲进来说饭菜准备好了,还说绺子的汉子都想见见杨天顺。饭后,林小凤和翠莲送杨天顺到峰下,分手时,杨天顺连声唤妹妹,林小凤还是不肯喊哥哥。
血证(40)
四十
孙玉环的病日益加重,吐血不止,脸色蜡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也失去了光泽。
黄汉国请来西医大夫,是个天津人,他诊视后对黄汉国说孙玉环是肺结核晚期,让黄汉国准备后事。黄汉国惊呆了,抓住大夫的手,求大夫想办法医治好妻子,好象妻子的命掌握在这位大夫手里。大夫摇头说目前没有特效药,患上这种病,治好的极少。
孙玉环听不清外间丈夫与大夫的谈话,但她从大夫刚才的眼神已看出什么,不,就是大夫不说,她也明白,母亲病重时,大口吐血,几天后就……
黄汉国劝妻子去省城医院,现在有一线希望,他也要尽百倍的努力。
孙玉环苦笑说:“汉国,你不要再提这事了,我死也要死在家里。”
黄汉国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玉环,你别悲观,你的病会好的。”
“我知道病到啥份儿了……”
孙贵发来了,他坐在女儿身边说:
“孩子,爹打发人送来的药,你吃了吗?”
孙玉环说吃了,其实她已吃不下去了,她不想辜负父亲的心,才这么说。她对父亲始终有成见,自那次争吵后,她极少回大院,现在她不想再与父亲争执了,她在这世间,最亲的人除了丈夫就是父亲,望着父亲满布皱纹的脸,她万分地爱怜,父亲纵有千般不尽她意的地方,他毕竟将她养育成人,作为女儿,她应有回报尽其孝道。她没尽不说,反常惹父亲生气。她隐隐后悔以前对父亲的态度,她拉住父亲干枯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刚叫一声爹,嗓子便梗住了。
孙贵发掉下泪,抱怨说:“汉国,玉环的病,你咋不早治呀?你们这些当兵的,心太粗了,我把玉环嫁给你时,她身体多结实,可不到一年……”
黄汉国内疚,不是因为岳父的责备,他觉得没照顾好妻子。
“爹,你不能怪汉国,我的病没出嫁时就得上了。”孙玉环生怕丈夫受委屈,说:“要不是汉国细心照料,我恐怕活不到今天呢。”
“你缺钱不?我带来了。”
黄汉国忙说:“钱够用。”
孙贵发没好气地说:“我在问玉环呢,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她花多少我都认可。”
孙玉环曾几次将父亲送来的钱退回去,这次她不想那样做,她娓婉地说:
“爹,你先揣着,我用时让人回去取。”
孙贵发说:“孩子,你自打成婚,跟爹可外道了,也不知是咋回事儿。”
黄汉国听出岳父怀疑他在他们父女中间作崇,可他不想辩白。
孙贵发拄着拐杖走了。
孙玉环歉然地说:“汉国,我爹就这个脾气,你别生气啊……他后悔把我嫁给你了。”
“你呢?”
“我也后悔。”
黄汉国怔然,猜不出妻子为什么这么说。
“我后悔嫁给你,拖累了你。”
“玉环,你咋能说这话呢。”
孙玉环自知活不了多长时间,她不怕死,出嫁前和婚后最初那段时间,她对丈夫没有一点好感,那时她就有病,她不治,她把死看成是种解脱,她怎么也没想到,不幸的婚姻转变成幸福的爱情,她开始珍惜生命,可是已经晚了,她无力推拒逼近的死亡。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天就要到来了,她留恋的眼睛一刻也不离开丈夫。丈夫曾有一张丰润的脸膛,这一阵却愁得,象个小老头。夜里她忍着疼痛和咳嗽,装着熟睡。为的是让丈夫多休息一下,竟管她紧闭着眼睛,也分明觉出黑暗中的丈夫在注视她,有几次,她还隐约听到丈夫在饮泣,她没动,也不想动,她也在流泪。
爱情是美好的,爱情也是残酷的。
这天夜里,孙玉环浑身燥热,她掀开被子,蓦地,有股凉风从脚部徐徐吹来,小褂里的双乳间刚才还汗津津的,瞬间已消退。她抬手抹下额头,胳膊不但不那么松软,脑海也变得清晰了,微弱的心脏跳得也十分有力,这是怎么啦,莫非是神风治好她的病?孙玉环坐起来,她比任何时候都想依偎在丈夫的怀里。
黄汉国发现妻子异常,探过身问:
“玉环,胸又疼了?”
“不,我好了。”
黄汉国被妻子格外清脆的声音震住了,他以为妻子发烧说胡话,用手摸妻子额头,凉冰冰的。
孙玉环充满激情地说:“汉国,抱抱我吧。”
黄汉国又是一惊,心头罩上不祥的阴云,他把手伸到妻子的腋下,抱放到自己怀中,紧紧地搂住她。
孙玉环头枕着丈夫的臂弯,黑亮的眸子,紧盯丈夫长满胡楂的下颏,她曾嫌丈夫的胡须硬,现在却渴望丈夫用胡须刺痛她,她情不自禁仰脸去触碰丈夫的胡须,啊,好舒服,好惬意呀。
黄汉国的心颤粟着,妻子的反常,使他想起人间常说的回光返照,他怕这一时刻的来临。
孙玉环把一只手搭在丈夫的肩上,轻声问:
“汉国,你说我能死不?”
“玉环,你不要说死,你不是说你好了吗?我信你的话,你真的好了。”
孙玉环恬静地笑说:“我骗你说病好了,你也在骗我,我知道你不愿意我死,我也不愿意离开你,我们结婚才一年啊。唉,都是我命短,摊上你这么好的丈夫,却没有福气……”
“玉环,你不要说了……”
“我再不说没机会了,汉国,我求你让我说吧。”
黄汉国意识到,她的话对他与她都是最后的诀别,他强抑悲切,点点头。
孙玉环得到准许,继续说:“汉国,我听跳大神的说,人死还能托生,我欠你的太多了,真的托生了,来世一准还做你的老婆,补偿你对我的情义。”
“玉环,我们是夫妻,夫妻间还用补偿和报答吗?”
“真心的夫妻是不用的,可我……我对不起你。”孙玉环愧惭地说:“汉国,你知道吗,我始初不但不爱你,还恨你,我爱的是表哥霍颜平,想来也好笑,我那时就象是被鬼迷住了心窍。”
“我在婚后才知道你受着霍颜平,我若是早知道就不会娶你,让你那么伤心。”
“你早看出来了?”
黄汉国点头。
“你怪我吗?”
“你说呢?”
“汉国,你原谅了我,我不能原谅自己,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青青。”
昨天,黄青青来了,她近几日常来陪嫂子,替换下哥哥。在屋内只有她俩时,孙玉环双提到霍颜平。
“青青,你最好早点离开颜平,他那么为日本人卖命,不会有好下场的。”
黄青青对嫂子的几番劝说,始终不解,她甚至怀疑嫂子是因得不到颜平而产生的嫉妒。
“嫂子,你咋这么讨厌颜平,你不是爱过他吗?”
“我是爱过他,可他已不是以前的颜平了。”
黄青青斩钉截铁地说:“不,我不会离开他的,他没做对不起我的事。”
孙玉环完全出于爱,促成青青与霍颜平的婚事而今,她为此感到懊恨和惋惜。值此弥留之际,她想对丈夫表示自己的悔悟和愧疚。以求得到某种心理平衡。
“玉环,青青的事不怪你,是我没尽到当哥哥的责任。”
孙玉环的激情火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