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环,青青的事不怪你,是我没尽到当哥哥的责任。”
孙玉环的激情火焰在消然地减弱,将头紧依丈夫的前胸,丈夫不但胸膛憨厚,心地也宽阔无边,他从来没有责备过她包括她的不孕。她去静谷庵祈祷观音菩萨赐子,那样她离去,丈夫就不会孤单了,她两次怀胎,都没保住,郎中说是因身虚体弱所致,她为此没少流过泪。丈夫却劝她,没有孩子两人清闲,他这么说是在安慰她。玉环发现,丈夫常注意人家怀里的孩子,愣愣发呆。丈夫给予她的实在太多了,她给予丈夫是什么呢?
“汉国,你……你真不该娶我呀。”
黄汉国已觉出玉环呼吸变得急促,身子时不时地抽搐。
“汉国,你……你抱紧我,抱……”孙玉环仿佛走完遥远的路程,用尽了全部气力,再也坚持不住了。
黄汉国大声呼唤:“玉环……”
孙玉环凝视着丈夫,嘴翕合着,已说不出话,最后眼睛紧闭上了,腮面滞流两行清泪……
黄汉国不再喊了,他知道妻子已睡着了,永远地睡着了,他慢慢擦净妻子脸上的泪珠,俯下身,在妻子冰冷的嘴唇亲吻一下,而后把妻子轻放在炕上,木然地坐在妻子身边,一动不动。
孙玉环的丧事,操办得犹如她的婚礼一样隆重,虽说黄汉国还是主角,但整个过程似乎与他无关,按他之意,由他扶棺将妻子安葬在妻子生前最喜欢的静谷庵岭下。可孙贵发不同意,他把黄汉国抛在一边,不顾自身年迈,亲自主持女儿的丧事。黄汉国没与岳父争执,玉环是他妻子,也是孙贵发的独女,他怎好拂去父亲对女儿的一片爱心诚意呢。
孙贵发请来鼓乐班子,吹秦哀曲。还在门外搭了两个经棚,东经棚两侧挂着《十八层地狱图》,有五个和尚念经。西经棚挂着《道教图》,有五个道士诵经。院中灵棚是用青兰白布搭好,棚里有彩纸扎的鬼王爷,东西侧有两个打路鬼相配,棚中央处矗立一个香亭,里面供奉亡者的灵牌,后面是松木的棺材。灵前摆着供桌,上面是孟杯,盛着米饭上插三根缠棉花的高梁棒,还有长明灯和五碟菜。因孙玉环亡故没留下后代,孙贵发花钱雇来两个没父母的孩子给玉环披麻戴孝。黄汉国不同意雇,孙贵发红着眼睛说,玉环婚后不花他的钱,她死了,他要可劲儿给她花。他现在已不把黄汉国再视为姑婿了,相反对黄汉国有一种怨恨,似乎是黄汉国害死他的女儿。
霍颜平也来了,他抚着棺木,低垂头,眼含泪,他在玉环病重期间,未来探望,原因是不愿看见黄汉国。青青常把玉环的病情告诉他,他与舅父同样认为,玉环的死,黄汉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想若玉环嫁给他,欢欢乐乐,决不会英年早逝,他不知道他的形象在玉环心目中已彻底地变了。青青当然不会把嫂子劝她的话告诉丈夫。
黄汉国不愿意理彩霍颜平,但想到霍颜平是来吊唁的,走过去轻声说:
“颜平,进屋坐吧。”
霍颜平悻悻说:“这回你静心了。”
黄汉国怔然。
霍颜平冷笑说:“你那位有钱的岳丈把女儿嫁给你,她死了,你岳丈还会给你娶个老婆吗?”
黄汉国想不到霍颜平在这种时刻还嘲弄他,冲口骂道:
“你个混蛋。”
“你敢骂我?”
黄青青闻声跑来,横在丈夫和哥哥中间,说:
“颜平,哥哥够难过了,你咋还气他呢?”
霍颜平说:“难过,骗鬼去吧,他巴不得玉环死,好再找个大姑娘。”
黄汉国气得身子发抖:“你……”
黄青青搀扶哥哥说:“哥哥,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黄汉国吼说:“姓霍的,你给我滚出去。”
“我是来给表妹发丧,不是来坐客的。”
黄青青气得掉眼泪说:“颜平,你少说一句吧,嫂子若听见你们在争吵,她能安心吗?”
孙贵发走过来,他不敢指责当翻译官的外甥,皱眉说:
“汉国,你真没正事,你在办丧,咋还有闲心吵仗呢?”
黄汉国受了岳丈不少窝囊气,再也忍不住了,他寻顾左右,指着霍颜平说:
“别以为我是好欺负的,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
万立中上前说:“既然我们营长已发话,请翻译官快走吧。”
霍颜平厉声说:“我不走你想怎么样儿?”
万立中不示弱地说:“那就别怪我失礼了。”
霍颜平伸手掏出手枪。
万立中面不改色笑说:“翻译官想动武?先打死我吧,正好借这灵棚,把我也发送了。”
周围的人吓得退避开。
孙贵发见姑婿发怒了,不敢再说什么。
万立中拍着胸脯说:“翻译官有胆量往这儿打,我要是眨巴一下眼睛,就是爹妈养的。”
霍颜平端枪的手抖了一下,即便打死人不偿命,他这个教书匠出身的人也不敢。
黄青青拉住丈夫,哭求说:“你太让我哥哥过不去了,你放下枪,走,我陪你回去。”
霍颜平不敢再僵持了,趁机下台阶,走出黄家的院门。
黄汉国气得险些昏过去。
停灵的第五天夜里,外请帮忙的人回家了,经棚和和尚,道士是太平镇边寺庙的,白日来,夜里归。两个戴孝的孩子也让黄汉国打发了孙贵发满心不快,见黄汉国敢把霍颜平撵走,女儿不在,他这个岳丈又算什么呢,一些事不得不顺着黄汉国了。高大的灵棚,就剩下黄汉国一人陪伴着棺木里的亡妻。只有夜深人静,他才有时间寄托自己的哀思。
门外站岗的护兵来报说有人求见。
黄汉国刚想问是谁,那人已进来,黄汉国一看,忙快步上前。
来者是杨天顺。
黄汉国抱住杨天顺哽咽无语。
杨天顺穿着黑衣服,看得出是专程来吊唁,当然也便于隐身,他走到棺前,点燃三柱香,插到香炉里,恭恭敬敬地三鞠躬。
黄汉国吩咐护兵注意外面,而后邀杨天顺进入屋里,紧闭上门。
“天顺,你咋知道玉环故去的事儿?”
杨天顺说:“我上午已来到镇外,白天不好进来,汉国,节哀顺便,作为朋友,我只能这么劝你了。”
黄汉国眼圈又红了说:“天顺,我交上厄运了。”
杨天顺早想来太平镇规劝黄汉国脱离日本人,以前他没有与黄汉国过深地探讨这个问题,那是他虽有抗日之心,却没付之于行动,而今他成为抗日义勇总队的队长,公开与日本人战斗,当两军对垒之时,他不免又想起老朋友黄汉国,他理解他是在什么样情况下降日的,他相信他良心末泯,决意把他从泥潭拉出来,抛开他所率的一营士兵,从交情讲,他也该这样做的。他在太平镇附近屯子,安下耳目,监视太平镇的敌人,所以,孙玉环的死讯,他很快知道了。他怕他承受不住沉重打击,急匆匆赶来,一是吊唁,二是想劝说一番。
黄汉国为杨天顺的冒险所感动,但也十分担心杨天顺安危。
“天顺,我有许多想对你说,可我不能久留你,日本人经常查夜,街上又有巡逻的,你在镇里太危险,现在已是下半夜,你赶快出镇吧。”
“汉国……”
黄汉国打个手势说:“你要说啥儿,我已猜到了,过几天你到镇外一连驻地刘家屯找我,我们是多年的朋友,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杨天顺从黄汉国诚恳的话语,得到了所期望的东西,他握住黄汉国的手说:
“你还是以前那个黄汉国。”
黄汉国苦笑说:“是啊,又成了一条光棍。”
“改日再见。”
“我叫人送你出镇。”
“你放心,我进得来,就出得去。”杨天顺与黄汉国约定好相见的日期,提着匣枪,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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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证(41)
四十一
黄汉国决定掉转枪口。加入抗日行列。玉环的逝去,黄汉国黯然神伤,但他不能一味悲切下去。正如杨天顺所说,他若就此消沉,玉环地下有知也不会原谅他的。玉环活着时,经常劝他脱离日本人。
黄汉国最初降日是遵命而行,这一年里,在日本人的控制下,他倍偿亡国奴的滋味,他每日都在屈辱、愤懑中度过。而今,他不为自己,也该为一营的士兵着想,他们生活得更艰难。
杨天顺如约与黄汉国见面,商量好起义日期及步骤后,回山里做迎接黄营的准备。
黄汉国想给高鸿伦写一封信,几次提笔又放下,他不知该写什么,表示歉意?他无愧可言,自然不愿说违心的话。好言相劝?老上司已就任旅长,他绝不会听的,相反,他若知道他的反叛,肯定要暴跳如雷,还是不要触怒他为好。
黄汉国派几个心腹,把营部的弹药、响金,偷偷地运到刘家屯,又秘密传令军官,送家属回愿籍和外地亲戚家,这样可解去后顾之忧,他对军官们说有重大行动,至于什么行动,他没有说。怕引起日本人的觉察。七月八日,黄汉国率营部人员来到刘家屯,连排以上军官奉命集中在一连连部,他让万立中将屯内外封锁起来,许进不准出,注视监视太平镇方向。
万立中得到黄汉国的暗示,执行得格外认真。
军官们一进屯觉出气氛紧张,见连部门口设双岗,猜出发生了或即将发生什么重大事件。
黄汉国站在地中央八仙桌边,神情严肃,环视一圈说:
“弟兄们,你们都跟随我多年,咱们长话短说,我决定自今天起,不,即刻起,全营脱离日本人,走抗日道路,你们有异议可提出来,但有两条,一,不参加者不强求,待行动后,可以独自离开。二,如果有人敢把消息传给日本人,军法处置。”
军官们骚动起来,有的惊讶,有的喜悦,还有的稍显出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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