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即取酒赐僧人三杯,欢声而去。
“姚大羔本”中讲到这个情节时,只是说少林寺内“有总兵官挂起先锋,受了帅印”,极不合理。和尚庙内,怎么出了“总兵官”?而在“田林本”中为了把这个情节合理化,便增加了“彭元凤”这个人物。他是个“好汉”,在少林寺内教习武艺,“十八般韬略,件件精通”(“田林本”原话)。虽然文字不太通顺,但是情节较为合理。
“修志局本”又增加了“杜龙”和“苏洪”二人。而且,此本完全从游民的角度解释了任用这两个人的意义。“此二人是起创少林施主,故将此恩报恩”。出兵打仗原是要冒锋镝舍生死之事,不是什么肥职美缺,何况照“西鲁神话”所说,“西鲁番”特别厉害,满朝文武都感到无可奈何呢,出征肯定是件危险的事!可是在处于社会底层的游民看来,只要是个官,总有油水可捞,因此派他们二人为“解粮”、“先锋”也是“将此恩报恩”。
这两个本子的“西鲁神话”无论是叙事还是对话,完全是小说的口吻,这样的文字在明清小说中俯拾皆是。对于朝廷、军队的组织结构,平民百姓知道得很少,一般通俗小说中经常提到的也就是皇帝、万户侯、太监、御林军、元帅、将军、先锋、粮官、军师等等。“修志局本”除了再度肯定万云龙为“大哥”(也就是主帅)和五虎将之外,又增加了军师陈近南、先锋苏洪、解粮杜龙(“萧本”作郑君达)。“军师”这个官职在晋朝之前有,至晋因避司马师之讳,改称“军司”。其职责为“所以节量诸宜,亦监军之职也”。至于运筹帷幄,调兵遣将,负有辅佐君王或头领责任的“军师”,只有在通俗小说中才这样写。如《三国志演义》中的诸葛亮,《水浒传》中的吴用,“说唐”中的徐茂公等。历史上的诸葛亮只做过“军师中郎将、军师将军”。胡三省称这些称号皆为“古将军号”,并非是一种官职。而“西鲁神话”中的陈近南做军师则成为一种官职,这种理解是从通俗小说中来的。至于“先锋”、“解粮”更非古代军中的官职,它只是用兵时的差遣,到了小说中它便成了官,“西鲁神话”也这样写,这显然是受到小说或戏曲的影响。
秘密会社天地会内幕(6)
叛徒、忘恩负义之辈也是通俗小说中不可缺少的角色,并用他们来衬托正面人物的光明磊落。“说唐”系列中的《反唐演义传》刻画了一个名叫薛义的人。他在倒霉之时,妻子被奸臣霸占,自己被囚在府狱之中;薛刚见义勇为,冒死相救,并把自己应承袭的泗水关的总兵也让给他。后来,薛刚落难去投奔他时,薛义翻脸无情,把薛刚擒住,解往长安。“修志局本”的思路与通俗小说作者相同,也为“西鲁神话”增加了一个叛徒,名叫马二福。
寺中有一名马二福,乃少林寺第七条好汉,第几条好汉的说法是受到“说唐”的影响,该书就把书中出现过的“英雄好汉”依照作者想象的武功高下加以排队,分为第一到第N条好汉。使铁棍一条,重三十六斤,故此名叫亚七。
因为打烂了寺中的宝灯,被僧众驱赶出寺,他心怀不忿,投奔朝中的奸臣陈文耀、邓得胜,与他们共同陷害少林寺僧。因此,天地会中以“七”为忌。按:天地会以“七”为忌,是否与蔡禄有关,也值得研究。他在与万礼、万五达宗等人结拜时就排行第七。近世关于“西鲁神话”的传本(如朱琳之《洪门志》)在叛徒行列中又增加了符四、田七。言苏洪光(即天佑洪)率领天地会兄弟攻打四川时,四川总督王春美派心腹符四、田七(二人皆是文士)诈降,苏洪光不察,派二人充任三合军(即天地会部队)副军师,在会中掌管“四排”、“七排”两个步位。后与清军作战时,符、田内应,三合军遂以内变不支,卒至惨败。苏洪光也为流矢所伤,全军败退。此后,天地会忌用四、七两排,更以文士善变,禁收文人入会。这一变化反映了游民与文人士大夫之间的隔膜。同时,我们还可以观察到,天地会虽为反满的官僚士大夫所创建,但在发展的过程中逐渐演变为游民组织。因此,他们对文人有一种天然的敌意。
“修志局本”以后的诸本大多增加了皇帝赐御酒的情节:
以赏赐御酒为名,顺带御林军数万,暗带硫磺引火之物,视其饮醉睡着,焚之,方无后患。
“萧本”的《西鲁序》中又改为“御赐毒酒”。这些显然是受到《水浒传》的影响。宋江等人“征四寇”建立大功之后,徽宗赐鸩酒,毒死了宋江、李逵等梁山好汉。天地会文献的作者之所以引入这个情节,意在把反抗的矛头引向皇帝。因此,在清朝末年出现的文献中,这个情节非常突出。
“戏不够,神来凑”,是中国老百姓讽刺传统通俗小说与戏曲公式化地用神、佛的出现促进故事情节进展的谣谚。这的确是传统小说、戏曲的通病。“西鲁神话”既然是模仿小说而成,这种“通病”也必然影响到它。“姚大羔本”还很少出现神佛,到了“修志局本”就有数处写到神、佛帮助身处绝境的少林寺僧人。如少林寺被焚时:
惊动佛祖下凡,化作火坑一座,救出一十八人。
当少林僧人只剩下五位,又被清兵追赶到江边时:
前有大江拦住,后有追兵,惊动岳神朱光、朱开二圣,化成铜铁桥,五人随桥而过。
这非常像《说唐后传》中程咬金被派出木杨城,冲出北番重围,到长安讨救兵时,咬金被番将祖车轮一斧砍下马来,被仙人谢映登所救的故事。后来的诸本大多保留了这些神话情节,而且更加神化。藉此表明,组织天地会符合天意。“萧本”《西鲁叙事》中写得最为明白:
幸得云端上来了一位达摩尊者,见寺内有五人命不该绝,日后尚有结拜天地会一段缘由,即化黄黑浮云,救出十八人。
这种借神佛以说天命和全知的叙述方式是符合古代通俗小说特征的。
像《水浒传》的“忠义堂石碣受天文”一样,“田林本”的“西鲁神话”也出现了“齐天御使捧着忠义榜文,在高溪松柏(林)张挂”的情节。这个“御使”是代表玉皇大帝的。他高呼“玉(御)旨下,万云龙接榜”。“田林”会簿中还照录了“榜文”:
秘密会社天地会内幕(7)
伏以( )遵依天降白石香炉之浪涌炉,现洪平天下之移传,因少林寺□□之兵机,平番不受厚爵,奸妄(佞)毒害〈之〉温良,都昌定(点)火坟(焚)化少林寺之诛害,佛敕二板红桥引渡之脱难,高溪云龙之忠义,胆如铁石之苦恨,天差御使之榜论,后传天下之结交,君臣五祖之敬训,秉玉皇敕下之清规,依始祖之根苗,分博(传)四海之口号。古云书曰:天下人治天下,非是一人治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常曰:异姓结盟,义同梁山之祖;滴血共饮,情各(若)宋江之宗。新添弟兄之友,谨计(记)妄言之乱。临亭之内不得凌辱妻妹之奸,倘有(反)骨之辈,天降报应之誓。又曰:在老之贤,不得报旧恨之仇;执器攻新(亲)之(体),会发三关之外;跪香三柱,方显五祖之命。同台之众,谨之恨(慎)之,榜悬晓论。
太岁( )年,月。( )( )日吉时出榜帖论。
这件“榜文”虽然文字上极不通顺,错字、别字、落字连篇,令人不能卒读,估计可能是位文化极低的游民知识分子抄写的。但是如果仔细分析,其内容含义还是很清楚的。那就是:全知全能的玉皇大帝完全知道少林寺僧人为满清朝廷效力,建立奇功以后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而万云龙忠肝义胆,帮助了被残害之余的五位少林僧众逃脱苦难。玉皇大帝的“榜文”还指示他们可以用“结交”的方式组织起来,并且为这种组织提供了理论“天下人治天下,非是一人治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和组织原则“义同梁山之祖”,“情若宋江之宗”。在天地会建立之初,其内部文件里谈到“梁山”与“宋江”之处并不多,可见最初的天地会受文人士大夫影响之深。道光以后的文件中提到梁山和宋江的渐多。。在“榜文”里还指出,结盟之后最重要的就是遵守纪律,这是天地会存在下去的生命线。这种用天降“榜文”来宣布天地会的结盟是符合天命的形式,显然是受到通俗文艺作品的影响。这种形式在《水浒传》和“说唐”系列中是经常出现的。梁山好汉在石碣上所接受的“天文”中,也反映了“天命”对梁山的“替天行道”和“排座次”等行为是完全支持的。增加这种情节意在坚定会众的信心,并以此招徕更多的下层民众的加入。
生旦净末俱全才能构成一台完整的戏,而“西鲁神话”较早的传抄本中没有旦角,作为“香花僧”内部流行的经籍也不好涉及女性。“姚大羔本”中只有一个“李神妃”,但她没有什么活动,更没有参与天地会的创建。在“西鲁神话”流传过程中人们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修志局本”就开始出现了女性:
因苏洪有一妹,天资(姿)国色,亚七(指叛徒马二福)一心追寻二人。二人闻知,自尽而死,留下桃木剑,将亚七千刀万剐。
这是说马二福好色,通俗小说中的叛徒大多具有这种品格,英雄大多不好色,有的英雄则不仅不好色,而且,一见到“色”,就要有所警惕。《水浒传》中的英雄见到“色”则必欲除之而后快。逼死了苏洪之妹。在“萧本”《西鲁序》中出现了有名有姓的两位女性,一是郑君达(曾为少林寺僧人出征时的粮官)之妻郭秀英(有的版本写作郭秀兰),一是郑君达之妹郑玉兰(有的版本写作郑玉莲)。君达因与少林僧人结拜被皇帝以红罗赐死。郭秀英、郑玉兰祭郑君达之坟时见到:
坟头现出桃李木剑一口,剑头二龙争珠,剑尾有“反(清)复明”四字。(清)兵追赶五位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