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所以,但仍跟警员回警局落口供。
“对方是三十三岁中国藉男子,叫辛达维,职业是钢琴教师,已离婚,育有一个九岁女儿。”
我摇头,表示不认识他。
他们核对我的资料,名字与地址一概无误。“王小姐,你是不是一时忘记了他?”他们一副怪责我有隐情的样子。“明显地,他是殉情的。”他递来一封粉蓝色的信。
我翻开来,细细地阅读:
不要问我为何要这样,事到如今我只好如此。我会怀念你的眼睛你的美丽,我愿意以死亡换取你的爱。当爱一个人爱到不能自拔的地步,死亡其实也很舒畅。
辛达维我讶异得不得了,重复把信看了数遍,表情还是一样。信的背面清楚地写上我的名字、住址和办公室地址。但我很清楚,我不认识此人。
“王小姐,”警员又问:“你有很多男朋友?”
“不。”我摇头。“这件事是一个误会,我想离开。”
警员无可奈何,再多问一会后便让我回去。
我没有赴Raymond约会,改往觉士道三号查询。那是一幢十二层高的高尚住宅楼宇,与我居住的大厦遥遥相对。警方说死者有一个九岁的女儿,便以此为话题,向护卫员撒谎:“我是辛先生女儿的老师,希望知道辛氏一家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掏出自己的门匙。“他的女儿把门匙交给我,但我忘记了他们住在哪层。”
中年的护卫员摇了摇头,犹有余悸。“今天清晨我刚买了白粥回来,一入门口,便听到‘砰’的一声巨响,知道一定有问题,白粥也没放下,便一个箭步走出外查看。一看,不得了,教我一整个上午也吃不下东西,那些断骨,一截截的,花圃内也有一截脚骨呀……”
说着,他把我带到电梯前,告诉我:“九楼B座。”
我道谢,走进电梯内,直上九楼。
B座,深蓝色铁闸和白色木门。我蹲下来翻开门口的地毯,居然毫无难度地找到两条大小不一的钥匙。
正当高兴之际,背后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你是谁?”
我转头,看到一个长鬈发女孩,身上穿着校服,年纪大约八、九岁。她坚定地看着我,说:“我是辛樱。”
我细细地打量她。“辛达维的女儿?”
她点头。
我试图解释:“我住在对面二号的大厦,同样是九楼……你的爸爸在遗书中提及我的名字。”
“就是你这个女人。”她用大人般的语气说。
我不知怎样说下去,握着钥匙,感到非常尴尬。
辛樱趋前,一手夺过我手上的钥匙。“我来开门。”她说。
我随她内进。
八百多尺的地方,整体感觉井井有条,地上铺着长形柚木地板,家具一律是深色柚木制品。客厅中最显眼的东西是一座贴墙钢琴,和对墙的一张长形木沙发,设计得像一张收窄了的木床,半空悬着蚊帐。闲时他会在木沙发上干什么?冥想?
辛樱把背着的SailorMoon书包掉在她房间内的床上,然后跑进另一个房间,转头对我说:“你来!”
因着她的命令,我怔了怔,跟着她内进。
那是一间书房。除了两大座放满书的木书架外,还有一张放满文件的书桌,和一支对窗的望远镜。
望远镜?我走前俯身,试图从目镜望出窗外。
一目了然的客厅和睡房,那是我的家。我可以想像得到,当我在屋内走动的时候,影像必定清晰如电视现场直播。
我按住心房的位置,防止心脏不规则乱跳。
耳畔传来辛樱怨恨的童音:“你害死了他。”
我向后跌,惊恐地瞪着她。他居然真的为我自杀。
“在最近的两个月,爸爸每天晚饭后总躲在书房望着你家的位置。后来,他还买了这支望远镜!”说罢,辛樱眼眶红起来,不消半秒,眼泪便一串串滑下。她掩着脸,跑离房间。
我很难过,倚着辛达维的书桌,一万个不知所措。
一个陌生男人连续两个月窥望我在家中的一举一动,后来留下遗言,说是为我自杀,然后从九楼直跳下去,粉身碎骨。
我抓着窗框,俯身向下望,九楼这个高度……居然,有人为我跳下去。
我掩住嘴,全身发软,扶着墙边的书架,试图走到辛樱的房间。
她伏在床上饮泣,哭得很凄凉。我坐在床沿,喃喃自语:“我不认识你的爸爸。”
辛樱跳起身来,扯着我的手,把我拉到客厅尽头的房间,我看到门边地下放了一块旧式路牌,上面写着:“樱桃街CherryStreet”。
辛樱从床边抽屉掏出一个大约八寸乘十寸的古董铜制盒子,小心翼翼地掀起盒盖,从里面的红绒布上,拿来一条银颈链,半垂在我眼前。
那是一条很普通的银链,粗两毫米左右,没有特别的花纹,色泽也显得微黄。
看到我疑惑的表情,辛樱这样说:“这是爸爸藏在樱桃街内的宝物,说是留给最爱的人。你戴上它吧,是你的。”
看着那条银颈链,我的首个反应是:拒绝她。
事情发生得那样突然,我没有这个心理准备。
“辛樱,你把它收起来。”我说。
“你不要它?”她不可置信地说。
“不是现在。”我说。
她失望了,咬了咬牙,脸色沉下去。“是你的。”她重复。
“这间房是樱桃街?”沉默半晌后,我问。
“是的。”女孩抬起头来,脸上湿瀌瀌的,是眼泪的痕迹。“樱桃是我,这是爸爸送给我的街道。”
“你的名字很漂亮,”我说:“我叫王乳。”我伸出手来。
她犹豫了一会,才伸出小手来,飞快地拍了拍我的指头以代替握手。“你不是我想像中那样讨厌”她对我说:“但我依然不喜欢你。”
“对不起。”我低下头来。
“我很肚饿。”她又说。我急速响应:“我煮东西给你吃好不好?”
她想了想,点点头,说:“好。但是,我不想留在这里。”
我指了指对面我所居住的大厦,试图装出一脸和颜悦色。“到我的家来,昨天晚上我做了粟米沙律。”
她考虑了一会,答应我。我问她想不想拿两套替换的衣服,她乖巧地钻回自己的房间,很利落地收拾衣服,跟随我步出她的家门。
一路上,我俩没有交谈。我的心神还是非常混乱。
我把她安置在客厅中,让她窝到真皮沙发内,播放了《Pocahontas》的卡通录影带,再把沙律捧到她面前,好好地服侍她。
“要不要两条狮子狗卷?”我问她。
“好。”她的双眼专注地看着萤光幕,简单地回答。
我用微波炉泡制两条狮子狗卷和两个炸蟹球给她,又倒了一杯苹果汁放到她跟前。她没有道谢,但吃得非常津津有味。
我走进浴室洗擦浴缸,然后倒了浴油,为辛樱准备泡泡裕我走向客厅问她:
“要不要泡泡浴?”她想了一会,放下手中的苹果汁,跟我走进浴室。
“很多泡泡。”她说。
“自便了。”我告诉她。
她应了我一声,开始脱下校服裙。
我走回客厅,吃了些她剩下来的沙律,也把她喝了一半的苹果汁干掉,幻想辛达维独力照顾她的情形。
单身男人照顾孩子,一定不容易吧。能把孩子照顾得那么精灵醒目,又把家中一切打理得整齐有致,这个辛达维,一定是个好男人。但好男人为什么会自杀?最稀奇的是为了我这样的一个女人。
我的头有点痛。
走进浴室,赫然发觉辛樱在泡泡中睡着了。我手忙脚乱地把她抱起来,她半梦半醒撒野地抱怨和反抗。我看到,她粉嫩的小手臂上,有成人拳头般大的烧伤烙印,而且还是新的伤口,色泽赤红。
我拿出专治灼伤的药膏,轻轻涂在伤口上,辛樱苦痛地哼了声,我连忙小声地安慰她:“很痛吧,忍耐一点,不用怕,我会照顾你。”
小女孩凄凄地饮泣起来。我没有再说什么,把她抱进我的房间。
我把门掩上。若果失去父亲的是九岁的我,我能否承受得起?较诸任何一个同龄的孩子,辛樱是额外的成熟懂事,真难为了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