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昏暗。
一个小男孩缓缓地睁开眼,将周围环境收入眼中。房间里很黑,窗户开得极大,寒意刺骨的夜风扬起红幔纱帐,飘荡着属于女人独有的幽香。
他虽然只有四五岁,表情却十分老成,捡回性命的他,在仔细回忆自己的获救过程,直到那个女人出现在他视野里。
那个女人,就像上天最精致的作品,墨发如丝、红衣如雾,抬眸间别有一番风情。
她是来给他送药的。
纤纤玉手里端着的那碗冒着热烟的丹液,里面有各种有利于驱除他身上妖毒的药物。
她站在床边,面无表情地开口:“醒了?我以后就是你师父。”
若是真的外门弟子,突然被内门传说中的天才炼丹师裴练云给收为弟子,不说感激涕零,至少也会欣喜若狂。
不过小男孩根本不领情,冷哼:“你能教我什么?”
裴练云可不管那么多,她决定的事,不容对方拒绝。
她抬手一个法诀,用东西撑开了小男孩的嘴。
小男孩现在无力反抗她,只能冷冷地瞪着她,抬手死死捏紧拳头,看这女人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这是刚化开的丹液,喝下去你明天应该就能走路了。”
小男孩瞪大了眼。
那碗里热气腾腾的液体,莫不是刚刚从丹炉里拿出来,她就打算这样直接灌入他嘴里!
特别是她手端得不稳,液体晃荡间,洒落几滴落在被褥上,丝绸的被褥立刻被烧出了几个焦黑的洞。
“住手!”小男孩大声叫了起来。
他可不要伤重未亡,结果却被个女人用滚烫的丹液给烫死了!
“会怕?”裴练云注视这眼前表情冷若冰的小男孩,微微挑眉。
小男孩用鼻子对着她,发出冷哼。
“知道什么是师父吗?”她又问。
小男孩这次干脆连她的话都装作没听见。
他虽然因为某些原因,和这女人有了因缘,但是他自认已经偿还了她的救命恩情。要知道为了暗中护着她,他可是以现在这副比普通凡人还要弱小的身躯,对抗那些可怕有毒的妖物,差一点就赔上了这具新生的身体。
小男孩的冷漠让裴练云默默地站了片刻。
她的声音幽幽飘来:“当真不睁眼?”
小男孩根本不打算理睬她。
裴练云面色不动,突然大咧咧地抬手,直接将丹液凌空对着他的脸泼下去。
小男孩死死地闭上眼,紧紧地咬紧了牙关。
就在他感觉到液体就要飞溅过来的瞬间,终于睁眼,咬牙:“你找……”
死字还没出口,一股清凉的液体如灵动的水蛇一样,钻进他的嘴里。看似来势汹汹,力度却无比轻缓,连他嘴唇上还未痊愈的伤口都仔细地避开。
充沛的灵气瞬间在他五脏六腑散开,无比舒爽。
裴练云玩着手里的两个碗,一个滚烫,一个冰寒,看也没看小男孩此刻的表情,说:“原来你还知道睁眼,我还当你聋了。没聋就好,免得我再浪费丹药给你治疗耳朵。”
小男孩品尝着她粗暴又细腻的药物,眸色复杂。
裴练云又是那个问题:“知道什么是师父了?”
这次她没等小男孩回答,少女的脸庞上带着不相宜的严肃,说的话却是让人啼笑皆非:“师父就是我可以揍你,吓唬你欺负你,你必须对我恭恭敬敬,服侍我听我话,要是有胆子反抗我,下次你可以睁眼试试我是不是会泼热的这碗。”
小男孩如果现在身体允许,一定跳起来,直接把碗给她扣过去。
就在她以为这女人是这种恶劣的性格时,却见她突然神色平淡下来,问他:“懂吗?照做吗?”
他下意识地摇头。
鬼才照做!
她顿时面无表情地僵在原地。
好半天,她才喃喃地道:“奚皓轩教的……不管用,难道又骗我?”
小男孩不知道奚皓轩是谁,却能看出裴练云的茫然。
他突然觉得这女人除了样貌,感觉还挺好玩。
想要逗弄她的心思,渐渐冒了出来。
他用声音唤回了裴练云的思绪:“既然要做我师父,你不问我名字?”
裴练云突然露出颇有些遗憾的表情:“你有名字?”
小男孩:“废话!”
“‘二狗’多能养活。”裴练云嘀咕。
小男孩总觉得她说的不是什么好话,直接打断她:“你靠过来,我告诉你我的名字。”
裴练云犹豫了一下,俯身耳朵贴在他唇边。
哪知道他直接一口咬了过来,又狠又准,尖牙刺破了她的耳垂,舌尖舔走了她猩红的血滴。
裴练云吃痛,一把拎起小男孩,砸开窗棱,扔出草屋。
“滚!”
明明她心里很生气,耳垂上隐约传来的刺痛,却让她不由自主想起他的话。
“我是东方叙。”
这是她第一次只用一瞬记住了一个人的名字。第五十四章
白星瑜思忖片刻,果断在法阵的光芒消失前,将手里的东西投了进去。
突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原来你在这里。”
白星瑜眼眸一紧,回过头,脸上已经挂着清浅的笑容:“师父。”
墨浔迈步进来,法阵的光芒刚刚消失,他盯着白星瑜,问:“为何到这里来?”
白星瑜垂首,一言不发。
墨浔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正视自己的眼睛。
白星瑜的眼角渗出了晶莹的泪珠,声音微弱:“裴师妹……我是来看她的,之前她被魔尊所伤,不知道伤势好了多少。”
“之前你为何不去看望她?”
“师父让弟子护法,弟子不敢怠慢。”白星瑜轻轻地搅动手指,“虽然师妹和我发生过不愉快,但她毕竟是师妹,为了师父,我也要多照拂她。”
墨浔观察了她很久,深吸口气,道:“你若是不恨,已是极好,其他的,不用为了我做那些表面功夫。”
说话间,墨浔已经转身离开。
白星瑜小跑着追上去,但她哪里及得上墨浔的速度,远远地看着墨浔闪身离去的背影。
她的表情从婉约怯懦,渐渐地变得狰狞扭曲。
一阵沉涩的笑声从她的喉咙间发出,她眼里沉淀的是绝望。只稍微用颤抖的手掀开她的衣袖,就能看见皮肉下无数蠕动的如虫生物,让人恶心反胃。体内被埋下的种子,越发生长得茂盛,悬浮在她意识海的魔印,就像一道催命符。
“师父,既然你不会救我,我也不会让你逞心如意。”
白星瑜想起自己跪在神炼门的那个角落里,苦苦哀求没有人回应。她本来以为当初那个人会帮她一把,可惜没有,连给她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她也想过,魔修无情,哪里会那样轻易的施恩。
直到她再大殿看见那颗带着魔气的锁骨钉,分开了虞天罡的火焰,射入了虞天罡的体内。
火焰隔开了许多人的神识,哪怕近在咫尺,不用肉眼仔细辨认,都很难看清楚。
所以,使用锁骨钉的人,没有发现她看见了一切。
白星瑜忘记了当时看见墨浔的那一瞬间,心里是怎样的绝望和恐怖,但她睁着眼睛,认真地把墨浔对虞天罡动手的一切,收入了眼里,直到裴练云透过火焰,发现了她。
回到房间,白星瑜几乎是躲在自己房间里抖了一整晚。
玉清宗给她锁骨钉暗算裴练云的人,当时她以为是哀牢山混进昆仑的大魔,没有勇气去辨认对方的形体样貌。可是锁骨钉经过她的手,她很容易辨认出偷袭虞天罡的那颗和之前偷袭裴练云的是相同的,也就是说,出手偷袭虞天罡的人,和当初要她暗算裴练云的人,是同一个。
居然是她的师父!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白星瑜根本不可能相信。
这么多年来,墨浔对裴练云的在意和关怀,都已经让白星瑜心里生了魔障,她以为裴练云一定是墨浔捧在掌心的宝贝,哪里会想到当初要对裴练云出手的却是他。
除非他不是为了杀死裴练云,而是为了让她更加被宗门孤立,从而依赖他。
结果却是,在玉清宗时,裴练云没有中招,二师兄刘克身染魔气。
而她的师父因为镇压刘克,就算后来吃了她下的药,都当做是被魔气所影响,乱了心智,才对她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她以为是自己算计了师父。
其实她的师父一直都知道吧。
如果锁骨钉真的是师父交给她的,他又如何会被上面的魔气影响。
她做了什么,他就这样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她半点都没觉得有任何异样。
连对身边亲近的人都这样,他的这份心智,可怕到让白星瑜心寒。
她甚至可以猜到为何事后,墨浔对她越发冷淡。
因为给她下这种魔印,让不知名的活物折磨她的那个魔修和墨浔并不是同一个人,她拿了那个魔修的药算计了墨浔,墨浔表面不显,心里却是恼她的,所以明知道她现在的状态,他也不会出手救她。
一旦想通了很多东西,白星瑜才会真的绝望。
她一直爱慕了许久的人,其实根本不是她想的样子。她为了他堕落生魔,对方却视她为草芥。她的爱,卑微到存在都是可笑。
白星瑜确认墨浔离开之后,祭出了怀里的传送符,眨眼转移到神炼门最偏僻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