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本就是个瞎子,哪怕他睁着眼睛,也是绝看不到任何东西的。
但他偏偏就在“看”一样东西,而且好像看的还很认真。
没人能从他那双晦暗无光的眼睛中看出他在看什么,也没有人能猜到他此时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瞎子所面对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的世界?
无尽的黑暗,永远的未知。
生命中再无任何的色彩,也再不会有哪怕星点的光芒。
正常的人,根本没法想像要一辈子呆在这样的环境中,会有怎样的感受,怎样的体会。
恐惧,绝望……
也许只有瞎子才能最好的理解瞎子。
在姬冰雁和胡铁花找到已然衣衫染血的无花和楚留香的时候,无花说话很有条理,他紧急时帮楚留香包扎的伤口,也很是完美。
哪怕他是个瞎子。
无花此时显然也很冷静,很镇定,甚至没有半点的担忧,害怕的情绪。
虽然他没有说话,但他的样子却很淡然,单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就有着种不动如山的气势。
但是姬冰雁还是坚持的点起了有安神静心作用的熏香。
没有人能在看到一向喜洁厌污,甚至已经到了有点让人抚额长叹地步的无花,一身是血的坐在那里,灰沉沾身,发丝还有些凌乱的时候,认为他的情绪很正常。
至少姬冰雁就不这么想。
以至于他认为,现在的无花绝对需要点外物,来帮他凝神安心。
姬冰雁帮着楚留香的伤口止血,裹好伤口后,终于打破屋内的压抑气氛,向无花安慰道:“老楚也算是临机应变的天才,虽然伤口不小,但却早已被他刻意避开了要害。”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时未醒,不过是因着失血太多,你不用担心,我待会儿熬了药给他灌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又活蹦乱跳了。”
无花闻声转过了头,面向姬冰雁,静了片刻后,才点了点头,微笑道:“如此便好,姬兄费心了。”
姬冰雁看着他,又看了眼自他们找到后,这两个人就一直握着未曾分开的手眯了眯眼睛,抬头问道:“我看你背上似是也有伤,没问题么?”
无花道:“无妨,小事,我自己上药就好。”
姬冰雁蹙眉道:“真的么?”
无花微笑道:“姬兄,我会照顾自己。”
他顿了顿,接着道:“不会给你们再添麻烦的。”
姬冰雁闻言脸色有些难看,但最终却还是只能在心里无奈的叹了一声。
胡铁花瞪着眼看着他们,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才松了口气,笑道:“我就说了,这老臭虫和花骨朵什么大风大浪没闯过,这俩人就都是属猫的,命怎么用都用不完,哪能在这点小事上就出了……”
他这话是向姬冰雁说的,但话没说完,姬冰雁已转身走到了屋子另一侧的桌前。
胡铁花也只得走回去,看见他正在磨墨,大笑道:“你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你这死公鸡还会开药方子了?”
姬冰雁也不说话,磨好了墨,拿过一张纸提笔就开始写。
胡铁花看着姬冰雁落笔下的倒似是些担保契约的内容,奇怪道:“写这个有什么用?”
姬冰雁还是不说话,还是没有理他。
南宫灵却走过来,看了看上面的内容,道:“此次的事却是有些蹊跷,竟然牵连上了皇家的人,江湖朝廷向来互不干涉,姬兄如今是想要与那方合作么?”
姬冰雁现在写这些,显然是为了让双方提前立下保证,再经画押签契,使他们将来仍可与官府中人泾渭分明,好为过后能从这个泥潭中脱身,准备后路。
虽然这张纸实质上不一定有什么作用,却能为他们以后在江湖上闯荡时,堵住那些爱乱嚼舌头的人的嘴。
胡铁花道:“难道咱们还必须跟那帮子一个个眼睛都长在脑袋顶上,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联手了?当别人的走狗了?当初不是说好了只对付原随云么?”
南宫灵道:“若是原随云就是要对付那些朝廷命官又怎么办?他再有本事,也不会发了疯的只为了对付咱们,就去刺杀平淮王。”
姬冰雁转头瞧了一眼南宫灵,淡淡道:“这且留到老楚醒了后由他决定,现在不过是提前有个准备。”
他还是不去瞧胡铁花一眼。
胡铁花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大叫道:“这全是我不好,都是我不知轻重,我就不应该冲上去多管人家王爷的闲事,还害得老臭虫受了伤,你……你为什么不骂我?你现在痛骂我一顿,我反而会好受些!”
姬冰雁转过头,静静地挑眉瞧着他,缓缓问道:“你要我骂你?”
胡铁花道:“你不骂,你就是混蛋!世界上最大最混的蛋!”
姬冰雁闻言竟还是面不改色,反而转身走出门去,只淡淡道:“难道你不冲上去,那群人就不会再有别的办法把咱们引开了?他们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后手了?”
他说着,继而冷笑道:“再者说,我骂你你就能痛快了,那我为何还要骂你?还让你痛快?”
胡铁花听罢怔了许久也说不出话,随即却又一脚踢翻了身边的凳子,追出去大骂道:“死公鸡,我就知道你是在涮着老子玩,老子不这回不好好用拳头教训教训你,老子就不姓胡!”
许冉婷眨着眼睛看着那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远,随即嘿嘿笑道:“这俩人感情真好。”
南宫灵闻言翻了个白眼,走近仍旧静坐在那里的无花,看着脸色都是苍白的楚留香,感叹的笑道:“姓楚的你到底也没让小爷我失望,能将无花这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护住了,也算你聪明,省的我再教训了……”
他话还没说完,屁股上就被人踹了一脚。
南宫灵转头怒视着许冉婷,道:“你踹我干什么!”
许冉婷也怒道:“踹你!踹你是轻的!我还打你了!”
她说着话,一掌就扇过去了。
南宫灵偏头躲了一下,抓住她的手,也急了,气道:“不许打我头!”
许冉婷抬起另一只手又要打,道:“怎么了?你的头还是佛头,金贵着不许人动了!”
南宫灵抓住她另一只手,道:“就是个菩萨头,你也不许动!”
许冉婷两只手都被他抓着,脸都气红了,又开始踢脚踹。
南宫灵也不松手,腿上躲着,两个人就是又打又骂的争执起来。
“你们别闹了……”
南宫灵和许冉婷闻声转头,就见无花倚在床头,半敛着眼睛,脸色上带着些疲惫,轻声道:“要吵架就出去吵吧,香帅还要休息。”
南宫灵和许冉婷回了神,发现了此时两人的动作,瞬间都红了脸,立刻撒手,跟躲瘟疫似得跳着躲开对方,呐呐了一会儿,又不约而同的都往外走。
许冉婷跟南宫灵身后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头对无花道:“无花,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你这样子……”
她顿了顿,艰难道:“看着怪吓人的。”
无花闻言静了片刻,随即点点头。
南宫灵转头看了眼无花,随即低头向许冉婷道:“他真没事吧?”
许冉婷瞪着他,推着南宫灵往外走,怒道:“你不在这气他,他就绝对没事!”
无花又静坐了一会儿,然后才站起了身。
可是当无花站起来时,一直与楚留香相握的手却被拉住顿了一下。
楚留香此时似是因着手上的动作有所察觉,勉强睁开了眼睛。
不过看着那双本来神采飞扬的眸子中,此刻竟仍旧一片迷濛,不知今夕何夕。
显然他还未能清醒过来。
无花虽然看不见,但却好像有另一双眼睛能看见般,清楚的知道楚留香现下的情况。
所以他只是慢慢俯下身,向着楚留香微笑道:“我无事,我就在这里陪你。”
楚留香似是听见了无花的话,又或是虚睁着眼睛看见无花在笑,一会儿就又微侧了头,睡着了。
无花没有走,反而又在原处,握着楚留香的手坐了下来。
待过了片刻,他才慢慢的抬起另一只手。
这只手的手掌上早已染满了鲜血,且从先前的粘腻温热,变成了又硬又干的血痂。
无花的这只手刚刚一直拢在袖子中,他人并未能看见。
所以没有人知道,这只手一直都在颤着。
从他抱着楚留香坐在巷子深处,到现下其他人都走了,还在一直轻颤着。
无花将手抬起凑向自己的鼻端,轻轻的闻了闻。
这是楚留香的血。
血腥气也顺着鼻子,直直的撞着心口,闷闷的疼了起来。
无花放下手,闭上了眼睛。
而他的另一只手,却握得更紧了。
几方筹谋冷然意
高墙,小院。
许冉婷看着南宫灵一把抓住松鼠,也不顾那吱吱乱叫的声音就要往水盆里按,立刻跑上前来一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怒道:“干什么呢!”
南宫灵冷不丁的被人拍了一下,心里一震随即一股怒气上来回头就瞪过去,看清是许冉婷后气焰又下来了些,道:“你眼瞎了,没看见我正给它洗澡么?”
他看着许冉婷宝贝似得抱住松鼠不停的顺毛,揉着脑袋嘟囔道:“也不知这东西先前跑到哪去了,这都脏成什么样子了,再不洗洗我还以为它是碳球儿了。”
许冉婷瞪着眼睛,道:“洗澡?有你这么洗的么!你想要了它的命不成!得用沙子!沙子!”
“沙子?”南宫灵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还奇怪哩,怎么无花房里总放着一盆沙子。”
他转头看了看四周,起身道:“你等等。”
南宫灵在外面逛游了一圈,再回来时,果然手中就端着一个木板,上面放满了沙子。
他坐在石桌旁又一把抓过许冉婷手中的松鼠,另一只手捧起沙子,两只手一合就一顿上下不停的揉搓。
从那松鼠又抓又咬,叫声中的惨烈度已然能震落旁边的树叶来看,南宫灵的力道绝对不小。
南宫灵武功毕竟要比许冉婷高上不少,此时出手迅速果断,实可称得上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