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峰将手中锄头一顿,轻咳了一声,看向无花抚须摇头,一本正经道:“上从诸佛,下至傍生,平等平等,无所分别。你怎可分出不同,异差待之?此处那里,又有何区别?”
无花闻言忍住笑,合十道:“是,弟子受教了。”
楚留香瞧了正勾唇浅笑的无花一眼,忽然向天峰笑道:“在下先前走了信阳一趟,身上恰好带着今年刚出的上好毛尖,而且在下自信对于烹茶一道,也颇不俗,唯愿请大师尝上一尝。”
天峰本正含笑看着无花,听楚留香之言后立刻转头看向他,一手迅速的扣住了楚留香手腕,展颜道:“既是如此,老僧就叨扰了。”
这语气中,刚才的疏远意味,却是一丝都不见了。
这修为功深的高僧,对别的事虽都无动于衷,但听到有妙手烹茶,竟也不禁为之喜动颜色。
楚留香一怔之下,被扣住的手腕竟然根本就脱不开,就被拽着走了出去。
能让楚留香脱不开手腕的人,在这世上简直就是凤毛麟角。
等着楚留香反应过来后,他已经离着茶园好远了。
楚留香眨了眨眼睛,转回头冲无花呲牙笑着张口,无声的比了一句“看我的”,就得意洋洋的跟着天峰走了。
无花见状,好笑的摇了摇头,扶起被天峰扔下的锄头,喃喃道:“师父,您好歹也看破红尘多年,怎能这么容易就被拐了。”
竹森幽绝的小院敞轩中,楚留香恭恭敬敬坐下来,引火烹茶,执手续杯。
坐在一旁的无花凝神安静的看着水壶下不断跳动的火焰,不发一言。
天峰双目微阖嗅着茶香,此刻睁开眼睛看向无花,忽又淡淡一笑,道:“此刻水尚未煮沸,正可畅谈一二,面对名茶,老僧心情也是极好,无花若是有何困扰,为师也可尽力解惑。”
手上正忙着的楚留香,抬头看了一眼天峰。
他忽然发现这高僧平淡的笑容中,实在蕴藏着无比的智慧,那双平静的目光,更能明察秋毫,洞若无双。
无花闻言移回视线,抬头看向天峰,深深吸了口气后,似是下定了决心,膝行后退两步,俯下身于竹塌上向着天峰重重的磕了一头。
他语音微颤,缓缓道:“求师父,逐……逐弟子出少林门下。”
天峰听罢,凝视着无花,久久不语。
草长青茵,漫漫小林之外,两匹白马相携而驰,掠风而过。
南宫灵两腿轻夹马腹,抬臂挽弓,对着前方正快速逃窜的兔子一箭就射了过去。
那兔子一箭被大力贯在地上,不住的蹬着四肢,却是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许冉婷轻呼一声,随即抬手去打身边的南宫灵,大声道:“都说了让你射耳朵射耳朵!你怎么又射腿了!这回来还得治!”
“就属你事多!”南宫灵将弓收回来哼笑道:“左右都是拿来吃的,伤哪不行。”
许冉婷瞪大了眼睛看向他,道:“谁说要吃了!你就没想过送我养着么!”
南宫灵不屑道:“养?养肥了还得吃,何苦浪费粮食。”
许冉婷不理他的狡辩,马鞭轻击了下,自己奔到前面去。
却是不想,策马行去,许冉婷在马上刚要弯腰去捡兔子,从林边的草丛里就突然又窜出了个灰白的兔子挡在那兔子前,快速跑到马蹄下,立刻就将马惊了起来。
许冉婷也惊了一下,控住马缰不停的“吁吁”着。
这时她怀里一直窝着的松鼠竟好像也能感知到危险似得,一下跳出来蹦了几下,就窜到了近旁的树上。
“你个死东西!枉费本姑娘好吃好喝的供着你!竟敢临危脱逃!”
许冉婷素手指着树数落着树枝上站着的松鼠教训,南宫灵从后面过来笑嘻嘻道:“你自己要本事大了,它能跑么,这人啊,还是得训练训练。”
他说着,就用弓背,狠狠的打了下许冉婷正骑着的马的屁股。
那马猛然间吃痛,一下子就抬起四蹄,撒了欢不要命的向前跑了去。
许冉婷在马上被带着上下颠个不停,气骂道:“死乞丐!你干什么!”
南宫灵戏谑的控马跟在后面,看着许冉婷娇喘乱嗔,大笑道:“快求我啊!求我小爷就来帮你!”
许冉婷被颠得难受,断断续续的怒道:“你……你怎么……不去死!”
她说着话,却不想脚上一下没夹住,身子一歪,就要往下掉。
许冉婷高呼了一声,眼看着脑袋就要撞到地上,却是在下一瞬腰际就被一个有力的胳膊环住,带着滚落下去。
南宫灵将许冉婷小心的护在怀里于地上滚了几圈,好不容易停住,刚撑起身子就气道:“你个臭婆娘,闲着没事就会吓唬人么!”
许冉婷在他怀里连踢带骂,怒声道:“是哪个王八蛋闲着了弄出来的!你还怨得我了!”
她的这种小打小闹南宫灵哪里会放在眼睛,但还是象征性的“唉唉”了两声,让她打实了几下,随即双手扣住许冉婷胳膊将她按在地上,看着她已然气得红润的脸颊,笑嘻嘻道:“出气了吧?出气了就别打了。”
许冉婷不停的挣着胳膊,咬牙道:“没有!不打死你我永远出不了气!”
南宫灵“嗯”了一下,凝视着许冉婷许久,慢慢低下了头,轻声道:“我让你打一辈子,直到我死。”
许冉婷闻言脸上一烧,刚要反驳,抬目却见着南宫灵俊爽清秀的脸庞正缓缓的向自己凑过来,往日的嬉笑玩闹尽收,反而是一副认认真真的表情。
她看着南宫灵的唇慢慢接近,心都砰砰不停的快速跳起来了,眼神慌乱的躲了几下,最终却还是忍不住移回去再看看南宫灵。
四唇刚刚相接,两个人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感受了对方芬芳气息轻洒在自己脸上,南宫灵正要有下一部行动,就听见耳边有人疾呼不停。
“堂主!信!有你的信!堂主!你在哪了!”
平素一向装得很斯文的南宫灵,许冉婷此刻却听着他在自己耳边恨恨的骂了句“他 妈的”,然后才抬起身子爬了起来。
“谁来的信!你小子就这么没眼色么!搅了爷爷的好事,没重要事我就敲断了你的腿!”
听着南宫灵怒气不小的抱怨走去,那报信的丐帮小哥不断的惧怕应着,许冉婷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她站起来静静的理了理有些乱的发鬓衣摆,片刻后再抬头向南宫灵看去,却又愣了一下。
南宫灵站在几步远处,竟是身形僵立住了,仿佛丐帮武场中立着的梅花桩子,一动不动的定在了那里。
他神色呆呆的看着手中的纸张,这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丐帮堂主,这时的目光中竟然汹涌蕴含着巨大的恐惧,就连执信的手都轻轻颤着。
就好像南宫灵一直惧怕的东西,此刻突然发生了一般。
竹楼美酒逃不及
青碧色的美酒悠悠荡在汉白玉的小巧酒盅内。
静谧的竹楼三层小阁间,有着花的芬芳,竹的幽雅。
仿汉而制的矮几、竹塌,几个简单的靠枕四散在不同的地方。
长而宽,几可及地的窗扉,仅余尺寸之间而敞。
素青帷幔随风轻飘,晕染出一圈圈,一波波的纹路,透下濛濛月色,清辉遍地。
无花临窗倚墙而坐,手中尚托着一杯清酒。
酒是好酒。
无花亲手所酿,足足窖藏了一十九年,是他于莆田少林后山此处,与师兄弟初建竹楼时,一时兴起,埋于竹林中的。
楚留香手执酒壶,走至无花身后席地坐下,将人揽到怀里,于其耳畔边轻轻落吻。
几坛醇酒已被他们喝了个七七八八,楚留香酒量极好尚且有着微醺的醉意,而无花现下却是绯晕染颊,眼中氤氲着迷濛惘然而不自知。
楚留香知道,无花已经醉了。
因着酒,因着月。
因着风,因着花,因着竹。
更因今日,烹茶静坐时,天峰澹然含笑的话语。
“佛祖大意,谓登正果者,其初基有二:一曰清虚,一曰脱换。能清虚则无障,能脱换则无碍。无碍无障,始可入定出定矣。知乎此,则进道有其基矣……内与外对,壮与衰对,壮与衰较,壮可久也。内与外较,外勿略也。内壮言坚,外壮言勇……立身期正直,环拱手当胸,气定神皆敛,心澄貌亦恭。足指挂地,两手平开,心平气静……”
听了无花的请求,天峰静默许久,却是说出了一段让正引水冲壶的楚留香,心中都震惊且带着慌乱的话。
而俯身叩首的无花,却是一僵后,就不停的轻颤着身子,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仿若无声而泣。
凭着楚留香的武学造诣,于江湖上闯荡多年的深厚阅历,如何听不出天峰所说,乃是一部极为高深莫测的至妙武学?
这部武功之精之湛,绝可堪称当世至宝。
而天峰竟然丝毫不曾避讳楚留香,甚至当其面传授于无花这套功法,其中之意,自然不必再行明说。'让老楚也学学好帮小花'
“老僧今生早已立誓不再出寺,别无他法可助,无花吾徒,楚施主,且须好自为之……”
无花本是看着窗外月色,此时转回头来,靠在楚留香身上,唇边勾出一抹,极淡的笑。
“我本漂泊于世,只想着将少林当个可落脚停歇的归处,将师父当做亲父奉养,这小楼也是可着自己所思所想费尽心思而造……”
无花半垂下眼帘,神色中透出极淡的寂寥惨然,“今后……却再也不能……”
楚留香侧首,唇迹摩挲着对方淡色薄唇,轻声道:“心之归所,便是吾家,我即在此,你便永有可归之地。”
无花悄然闭上了眼睛,双唇微微抖着,抬臂向后,紧紧扣着自己正倚靠的楚留香的肩膀。
略显轻柔的衣袖顺着手臂的抬起后曲,滑落至肩膀之上,另一边的衣襟亦是静敞而散。
楚留香的手指顺着无花侧头微仰,继而引颈弯出的姣美曲线一路轻抚至胸口,慢慢揉搓捻动。
牙齿轻咬住泛着酒香的唇瓣,舌尖勾住纠缠对方的软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