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为自己见到楚留香时,对方不是在隐藏形迹,就是在逃避追杀。
能见到一向极注意自己形象,随时都会维持优雅冷静的楚留香的狼狈,这肯定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能于危难时救到楚留香,这无疑也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能在救了他之后继而再嘲笑楚留香一番,这就是更美妙,更有成就感的事情了。
所以,就算是让他忍了这一路上自己的酒虫不停地闹腾,他也是能咬牙坚持下来的。
所以,当胡铁花看见楚留香正悠悠然的坐在一艘画舫中临湖对月,饮酒赏景时,简直要气歪了自己的鼻子,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楚留香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就差两个美女陪在他身边,敬酒夹菜了。
胡铁花怒气腾腾的抢到了看着他们冲进来,既惊讶又惊喜的楚留香面前,一把夺过了他桌上的酒壶,就仰头咕咚咕咚的灌了起来。
他不肯定他如果不喝点酒压压火气,会不会一怒之下就将这画舫也拆了个彻底。
楚留香明显没在意胡铁花的怒气,他看向随后走进来的姬冰雁高兴的笑道:“你们这是从哪个耗子洞里钻出来了的?”
他的样子看起来欢喜不已,若不是他的这两个突然出现的朋友面上的表情都有些不对劲,他早就上前给他们一人肩膀一拳了,好教训一下他们不告而别这么多年。
姬冰雁冷着脸看向楚留香,一时却是没有说话。
其实在来的路上打听情况时,他就已经起了怀疑。
而此刻面对如此自在悠然的楚留香,真正见到了事实后,他就更没有理由感到高兴了。
他走到桌边坐下,看着仍旧笑意不减的楚留香,冷冷问道:“一点红没有追杀你?”
楚留香闻言一愣,随即又笑道:“他绝不可能追杀我。”
胡铁花放下了自己面前的酒壶,怒道:“他可是江湖上最厉害的杀手,你怎知他就不会杀了你!”
楚留香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轻品了一口,悠然道:“即使是世上最无情的杀手,也有决不会杀的人。”
胡铁花冷笑道:“你本事倒是大,吹牛皮的本事也大。”
楚留香闻言却是毫不生气,任是谁见了自己多年不见的朋友,都会高兴的生不起气来,更何况楚留香的脾气一向好的惊人。
当然,被他人算计了的那两个家伙,可以暂且不包括在内。
楚留香笑了笑,反问道:“你会杀自己的朋友么?”
胡铁花闻言哼了一声,接着自顾自的喝起了酒。
他已经知道楚留香的意思了。
姬冰雁却是微皱了眉,道:“你何时与他成为了朋友?”
楚留香道:“前段日子遇到点事,自然也就不打不相识了。”
姬冰雁沉声道:“此事,还有谁知道么?”
楚留香静了静,道:“你们两个人隐迹了这许久,自然也不会突然跑出来与我话离别。”
姬冰雁缓缓道:“是有人骗了小胡,让我们来找你。”
胡铁花骂骂咧咧的插言道:“这世上好看的女人不能信,好看的男人也不能信!”
楚留香闻言眼睛一亮,还未等他开口询问,就听姬冰雁又问道:“少林的七绝无花,你认不认识?”
楚留香听罢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出奇的变得有了几分的温柔,竟是好似发出了明亮的光彩出来。
他笑着坦然道:“自然认识,他可是我的知音。”
胡铁花大声恨道:“你这死臭虫还真认识他!我怎么早就没有想到,你们是一路货色的!没想到少林寺的人说瞎话都不带眨眼的!”
楚留香看向胡铁花,悠然道:“他是出身少林,可也没做和尚,偶尔打些诳语也没什么不对。”
姬冰雁微挑了下眉,他到底心思缜密,是胡铁花绝对比不过的。
此时,他当然也看出了楚留香不一般的神情。
但是姬冰雁出口问的,却又不是他所奇怪的地方。
只听他冷冷问道:“你既然认识无花,与他又是知音,那他为何还要骗我们说你出了事,让我们赶过来?”
楚留香又笑了起来,悠悠道:“他这人若是待人好,那便是处处都为他着想了,我也曾对他提起过你们,他既然能找到你们,那也定是知道我一个人待着太过寂寞,想要让你们来陪……”
他话说到一半,脸上的笑容却是又突然僵住了。
楚留香一向深知那种孤独寂寥的冷寒入骨。
即便他总是快乐的,并且一直乐于在逆境中追寻快乐。
但是他心里的孤寂,却也是渗入了血脉。
能让楚留香不再孤寂的,除了由他心中那白衣无尘的人来陪着他,自然也可以让他的朋友来陪伴他。
这点道理无花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此时的无花,自己没有过来,却是让楚留香的两个最好的朋友到了他的身边。
这无疑也就是一种答案。
一个无花在走之前,答应楚留香会好好想想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无花即便是回来了,也不会来找楚留香。
至少现在,他是绝对不会来找楚留香的。
不过无花对楚留香到底也是心硬不起来,所以才骗了他的两个朋友过来,以解他的孤寂。
楚留香一向聪明之极,他既然想到了这一点,自然也就不能再高兴的笑出来了。
他苦笑着对在自己面前的看着他,皆露出一脸疑惑样子的那两个至交好友道:“我知道你们跑了这一路也是辛苦,几年不见了,要不,咱们今天就一块喝个痛快吧。”
'注:老楚留给无花的问题,就是让他好好的考虑一下自己的情'
竹轩品茶坐论谈
简约静雅的小院中翠竹森森,草木幽绝,花蕊浅展。
虽然北方已至隆冬季节,但是于闽南此处,却是仍旧有着几分的绿意欣然。
竹丛里三间敞轩,透过竹帘向里瞧去,可以隐约瞧见盘膝端坐的两条人影。
庭院静谧悠然,微风吹动木叶,带着竹帘上花影缓缓流动,而屋内的两人,看来也仿佛已在天上。
无花的面前摆着一只紫泥小火炉,一把紫铜壶,一柄蒲扇,还有一套精致小巧的茶具。
此刻他动作轻柔的将杯中茶水蓄满八分,一阵阵清雅茶香飘散于室,再加上外面传来的花香,竹香,当真是令人心神皆醉。
坐在无花对面的,是个须眉皆白的枯瘦僧人。
此刻他正从无花手中接过茶杯,闭起眼睛,缓缓送到唇边,轻品慢饮。
过了许久后,天峰才将手中茶杯放下,向着无花微微而笑,道:“此茶竟是极佳的上品,也亏得你能寻来。不过你汲水烹茶的手艺,就连为师也要赞一声了。”
无花微笑道:“不过是些微小技,师父谬赞了。”
天峰看着无花,含笑道:“如今想来,老僧这一世也算是福源不浅,唯有嗜茶一好,却也收了个极会烹茶的徒儿。”
无花闻言仍旧静静的笑着,道:“师父现下如此夸我,莫非是有什么话要讲?”
天峰赞赏的看着无花,道:“你今日烹茶虽技艺仍娴熟,但是茶味中,却终是苦味颇多。”
他看着无花默然无言的样子,又抚须笑道:“你一向聪慧过人,凡事也都应对得宜,但无花若是心中有迷茫顾虑,不妨将其告之为师,老僧虽然别的不会,至少听听自己的徒儿诉苦,却也还是可以的。”
无花闻言静了静后,才慢慢道:“弟子年前曾令师父之命去往昆仑,却是于路上,遇见了一个人。”
他顿了顿,接着道:“而那人,却是向弟子求了一样东西。”
天峰笑道:“哦?”
无花道:“其实他求的东西也早已是弟子舍弃已久的,而于他来说,那东西也是琢磨不定。弟子在未曾见过他时,就已知晓他绝不会在那样东西上浪费丝毫精神。”
无花说道此处,又笑了起来:“吹皱一池春水,其后再洒然脱身而去,不留一丝形迹尘埃,这一向也是他的毛病。所以如今他突然说要将自己至深掩埋,几至于无的那样东西交给弟子,弟子,却也是不好信的。”
天峰微笑道:“你便是为此烦心?若是心中无喜,拒接了便是,又怎可扰了自己的自在心,误了修为?”
无花又沉默了片刻,敛目看着自己面前茶杯中一个极细微的茶叶碎屑上下起伏,缓缓道:“说不上是无喜,其实与他在一起,弟子也是颇为自在的,总觉得有他在身边,诸多烦尘扰事就都可迎刃而解,任何枷锁牢笼也都消散如云烟。”
他语音微顿,继续道:“弟子倒是不怕将东西给了他,弟子受师傅教导多日,自然也不会拘泥于凡俗杂乱纷扰,若是喜欢便可一处呆着,若是腻了也可分道扬镳。大丈夫洒脱于世,又怎可将自身困于针脚麦芒之极?所以,即便是将来形同陌路,倒也是没有什么值得弟子怨怒愤恨的地方。”
天峰淡淡一笑,道:“能除异念之间杂,其顺逆进退皆得随意自在。你已是修得了真髓。此时,却又是为何所愁?”
无花轻声叹了口气,道:“弟子本也想着一切随意,但前不久……”
他静了许久,才又抬头看向天峰,缓缓坦然道:“弟子身世复杂,将来必要做那大逆不道的背德之事。那人名声颇旺,见到了他的无不要赞一声好,他天生就应是受人敬仰,与高山峰顶俯瞰尘世之辈。又怎可因弟子而落得英名尽毁,受人唾弃?”
与一个大魔头的儿子搞断袖,即便无花离开楚留香之前没有细想,但却是在沙漠里,被石观音教训的狠狠敲醒了脑子。
要让楚留香失去原本应该万人敬佩的叹服,这岂不是太荒谬了?
天峰听闻了无花自述心声的话语,也是沉默了许久。
即便他这个徒弟没有说的很明白,但是于天峰这等修为功深的高僧来说,却也是足够他知晓的清晰明楚了。
天峰看着无花与年前去昆仑前显得更加苍白消瘦的身形,沉吟了片刻,便淡淡而笑道:“如此,竟是连向来机敏聪慧的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