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却是比上次跌的更重,甚至连手掌都磨出了丝丝血迹。
就连膝盖处,也因撞上了坚硬的土地碎石,衣裤上渐渐晕染出了红晕。
无花再次爬了起来,尚未走出几步,就被从后面冲过来的南宫谨环住腰,跪坐在了地上。
南宫谨从后面紧紧的抱着无花,力气之大,甚至都能听见无花肋骨间的轻微声响。
他埋首在无花颈间,哽咽喃声道:“无花……无花……你别走……你别走……”
无花静静的跪坐在地上,抬起头面向无尽苍穹。
他脸上仍旧未干的江水顺着颊边的曲线缓缓滑落,乍然看上去,竟是像在哭泣。
他的眼睛此刻正对着烈日红阳,却是不见因刺目耀眼光线,而有任何的不适和躲闪。
本是光彩夺目,黑润如古井深渊,明亮如曜石珠宝的眸子,此刻竟是说不出的晦暗无光,空洞清淡。
毫无视线,毫无焦距。
无花低低的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中带着不可忽视的讽刺,更是有着铭心刻骨的嘲意。
他从未如现下这刻觉得,自己生在此世,体尽苦楚,竟是个巨大的笑话,巨大的笑料,徒然惹人笑柄。
如此好笑,如此好笑,让他不得不笑。
让他除了笑,根本就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他只能笑着,笑着体味这漫无尽头的漆黑无光,笑着接受这已如废人般的身子。
而将这些东西给他的,竟还是他一直看得极重,珍之又珍的朋友。
真是好一个朋友。
无花在南宫谨环的更紧的双臂中,笑得越发大声,越发肆意。
这里太黑……太冷……
泓翾,我从来不知,自己原来竟是这么怕黑怕冷的……
人散两地各有伤
快马疾驰而过,激起尘土激昂。
身遭林景极快的掠过视线,速度之急,甚至都不能仔细的看清,不曾入眼,亦不曾入心。
楚留香抬头静静的看了会儿春日暖阳,才勒马停了下来,清淡道:“我们休息一下。”
胡铁花和姬冰雁听闻后,都悄悄松了口气。
这等快马疾驰他们受的住,可是跟着他们的那两个女子可就不能受得了了。
金灵芝扶着已经从马上无力摔下来的水洁儿走到树荫下坐着,对着正从怀里掏干粮的胡铁花道:“还有多久才能到?”
胡铁花给她递过去一个水壶,自己拿着酒壶灌了口酒,道:“怎么着也还得七八天,快了。”
金灵芝闻言脸色一青,接过水壶又转头看了看已经靠着树干惨淡面色的水洁儿,咬了下唇,也终是没有说什么。
要跟着来的是她们自己的意思,当初楚留香听闻后,根本就连半点反应都没有。
金灵芝自己毕竟也是练过武的,虽是头一遭要这样赶路,可也是能咬牙坚持下来的。
可是水洁儿却是从那等纸醉金迷之地出身,就连骑马,也大都是以前跟着那些王孙公子跑马遛连城郊时学的,竟是能到了现下还不曾叫苦。
就连一开始金灵芝对她的冷嘲热讽,对方也是冰着一张俏脸半句也不反驳。
同为女人,金灵芝自然能知晓其中的深意。
她本是看不起水洁儿这等所谓的清倌红牌,可是到了现在,却是佩服不已。
自己想要的东西,自己认定的事情,那就要不顾后果的去拿去做。
她一直缺的就是这种勇气。
只是,看着水洁儿自打下了马,就虚弱无力的呆在一旁,然而目光却一直流连在楚留香身上,她始终就是气不打一处来。
楚留香与水洁儿说的明白,他这辈子只认了一个人,其他的便是再也不想了,干干脆脆的就回绝了她。
即使这几天亲眼见了水洁儿的作为,楚留香竟还是狠得下心,连妾室这个对方仅求的卑微的身份也绝不松口。
金灵芝一开始也是欣赏楚留香如此作为的。
可是与楚留香呆了这许久,金灵芝却是连楚留香说的那个人的人影都没看见半分,更没听他多说过关于那人的一句话。
她也曾听水洁儿说过楚留香自认有了内人,但问过胡铁花后,那混蛋听罢却是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一看胡铁花那副样子,就知楚留香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金灵芝见状气的俏脸直白。
这不是耍着人玩又是什么?
这种男人要来有什么用?
但水洁儿不听她的劝仍旧要跟着来,而金灵芝更气的是,楚留香竟也完全当做没看见!
而且,楚留香这几日也不见了往常的温和,就连胡铁花都不敢在这种时候去拿这等艳遇打趣楚留香。
因为胡铁花虽然不愿动脑子,可都到了这时候,也由不得他不想想了。
就算是极为要好的朋友出了事,也绝不会让楚留香这样,天天都给人种“死”了的感觉。
这种情况胡铁花自然不可能再忽略无视,所以他已经纠结了一路了。
他自己刚认的一个好朋友,竟是跟自己的老朋友关系非常?
老臭虫这突如其来的一手,跟他逛遍花丛了的胡铁花实在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他感觉他的脑袋已经打起结来了。
难不曾楚留香采花采的太多腻了,改为喜欢拔草去了?
他们三人各自苦闷自己的,姬冰雁却是走到正闭目倚靠在树下的楚留香身边,给他递过去一壶酒。
他淡淡道:“喝点吧,你也赶得累。”
楚留香接过酒壶放在怀里并未喝,只是继续不断摩挲着自己手腕上的佛珠。
姬冰雁也未说话,看了一眼仍旧望着这里的水洁儿,又转头看了一眼金灵芝,就开始自顾自的拔开壶塞喝起酒。
楚留香阖目仰头靠在树干上,笑道:“小姬,你知道么,那日我走前,还惹他生气哩。”
姬冰雁冷淡道:“我耳朵不聋。”
楚留香闻言低低的笑了起来,接着道:“直到我出门,他还一句话都不愿意搭理我。”
他吐出口气,道:“我答应过他,再不让他自己一个人受苦了。”
楚留香顿了顿,又低声他笑着,咬牙切齿的恨声道:“我 他 妈的就是个混蛋!天大的混蛋!”
姬冰雁淡淡道:“你能承认这一点,他回来后听见,肯定会消气。”
楚留香闭着眼笑道:“只要他能回来,我一定让他打,哪怕是把我打残了,我也绝不再躲。”
姬冰雁闻言挑眉看向楚留香,冷笑道:“你觉得无花是个傻子?会想不到把你打残了,还得他费力养着?”
楚留香无声的笑了笑,将手中的佛珠握的更紧了。
床幔放下后,仅余一个苍白细瘦的手腕搭在床沿上的幔底之外。
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将右手三指搭在脉上,敛目诊断许久后,又撩开幔帐看了看昏睡那人的面色,才收回了手。
南宫谨在他的示意下随对方走出屋子,关上门后关切问道:“赵大夫,他怎样了?”
老者抚了抚自己的白须,摇头叹了口气,道:“恕老夫直言,那位公子,并不好。”
南宫谨闻言一怔,转头静静的看着房门。
老者道:“他前几日便好似已经染上了风寒,到了现下,却是更加严重了。”
他顿了顿,又道:“况且那位公子去年似是中了不知何种剧毒,而后的解毒也不甚完全。本仗着一身深厚的武功压制,隔个三年五载也是能渐渐清除干净的。”
老者说着又摇了摇头,叹息着道:“可是如今被人用重手法毁了经脉,又郁结于心,若是再不好好调养,终是会落下病根,损及寿命的。”
南宫谨缓了许久,才转回头,深吸了口气,道:“赵大夫还请开药方吧,无论什么珍贵药材,无须担忧,在下都会弄到的。”
老者点了点头,转身便要去开药方,却是又被南宫谨拦住了。
看着对方疑惑的眼神,南宫谨顿了顿,终是问道:“他……他的眼睛,可有的治?”
老者闻言又叹了口气,躬身道:“这个,还请庄主恕老夫技浅,无能为力。”
南宫谨听罢,拦着老者的手无力垂下,怔怔点头道:“有劳赵大夫。”
午后阳光渐热,随着半开的窗扇透落在地上,温暖融和。
屋中静谧无人,却是见一双苍白无血的手掀开了床幔。
无花在床边静坐了片刻,才慢慢走下了地,摸索着向前探寻。
渐渐的确定手下碰到的圆凳,随后才又摸到了桌子。
寻到正中放着的茶壶,再摸到一盏茶杯。
他动作顿了顿,还是将茶壶提了起来,往手中的茶杯倒去。
突然之间,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声,无花就已因手上被溢出的热茶烫到,极痛而落掉茶杯,继而踉跄向后退去。
然而他却是不记得自己身后正有个圆凳,只是脚下一滑,便又跌倒在了地上。
“乒乒乓乓”一阵惊心的声音后,那壶热茶也因失手,而整壶都洒在了自己的衣襟上。
无花怔怔的静坐在地上,许久都没有一丝的反应。
南宫谨正端着药碗走过来,听见声响,阻了周围的看守,就急忙闯进了屋子。
见了横倒的圆凳和四下碎裂的茶具,南宫谨将药碗放到桌子上。
他刚蹲到无花身边,就看见了对方已经被烫得通红,甚至开始起了些许水泡的手。
南宫谨心中一痛,叹了口气,向前要将无花扶起,道:“你若是想要什么,便唤声人,让他们来做。”
无花推开了南宫谨,又摸到自己身旁的圆凳,将它扶起。
他自己慢慢站起,随后又坐在圆凳上。
南宫谨站在一旁,看着无花仍旧苍白失血的脸色,并未阻拦,只是道:“知你喜洁,我去叫人给你打桶水来洗洗。”
无花闻言,转头面向南宫谨。
迎着对方那双黯淡空洞,丝毫没有半分感情的眼睛,南宫谨知晓,即便无花现在面对着自己,也是看不见分毫的。
南宫谨闭上眼睛,缓缓道:“现下莫要说些别的,你得先把身子养好了才是。”
无花抬手向桌子上慢慢摸着,待到碰了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