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天喜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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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天喜帝-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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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于殿门外,闭眼,吸气,心中问自己,此时是在做什么。

却是一片茫然。

这女人,到底是妖精!

撩拨他浑身似焚的人是她,惹得他陡生怒气的人是她,羞辱他撇他不顾的人还是她。

本是怒火中烧不可遏,可看见她衣衫碎落而出的背影,他心里却是说不上来的滋味。

有一点空旷,有一点冷,有一点揪心。

他真的,从未对女子生过如此之情。

贺喜睁眼,殿角高悬宫灯散出柔和的光,斜斜地照下来,将他的影子在脚下拉得长长的。

景阳殿外四周远处竟无宫卫,也无人声,叫人心生疑思。

空留这夜,更显寂寥。

他下了宫阶,又朝前走几步,心底里那空荡荡的感觉愈加浓洌。

有紫薇花的香味随着夜风飘过来,淡淡的送入他鼻间,轻掀他脑中早已闭合了的回忆。

那一夜的紫薇树,那一夜的她……

贺喜转头,目光沿着景阳殿侧面的殿廊一路望过去,尽头有花有草,其间几株紫薇树高耸着,枝繁叶茂,苍峻挺拔。

风一过,枝晃叶摇,沙沙作响。

她在树下站着,背对着他。

身上绯色纱袍凌乱不堪,轻纱伴风而荡,露出她的腿,她的足。

她的腿,她的足……

及踝嫩草掩了玉白之色,碧绯相映,在这夜中格外亮目。

贺喜看清她,眼皮跳了下,呼吸忽而一重,抬脚急急而去。

腿似沉非沉,想走快却走不快。

这一刹而起的焦躁之情,心中却是辨也辨不明。

他先前,到底是折磨了她,还是折磨了他自己。

迈上殿廊,一步重似一步,袍子下摆翻飞乱扬,他知他自己衣衫亦是不整,比她好不到哪去。

她似是察觉到了,肩膀微晃,就要转身。

他大迈几步,走至她身后,扬手抖开带出来的黑袍,将她裹了进去。

右手从后环过她的腰,下巴轻抵在她头顶。

左手一松,掌中握着的绣鞋落至草上,一只压着一只。

然后紧紧地抱住她。

英欢不动,不开口,身子有些僵。

贺喜亦没说话,就这么抱着她,头顶有树叶飘下,擦过他的发,落至她肩上。

花香愈浓。

怀中女子倔强万分,沉默亦能成刃,一寸寸将他凌迟,溅血折肤。

他心底千褶相叠,不知如何开口。

她的身子如此柔软,骨架瘦削,腰枝纤细,他一双胳膊圈过,还留不少空隙。

高处不胜寒,他于皇位上且觉心疲,何况是她。

她比旁的女子要瘦上些许,娇乳亦不如旁人丰满,腕骨清晰可见,下巴尖尖。

他想到那一晚狄风所言,胸口紧了一瞬,胳膊将她圈得更紧,终是开口道:“冷么?”

她不语,轻轻摇头,发梢摩挲他的脸,微痒。

他喉间有些干,“狄风说你之前大病,三个月才好。”

人在邺齐时虽是听闻她大病,却不知会那么严重,更不会想到她能病至咳血。

她身子有些发颤,试着挣扎一下,可他却紧抱着她,不放手。

他声音低了些,贴近她耳侧,慢慢道:“可是因为我?”

英欢心上大震,多日里心底种种,忽然在此刻全部涌出来,眼眶发酸。

多少个夜晚,人在御案前咳得天昏地暗,念及千里之外的他,是恨也不能,忆也不能,手中奏折沾血,便作朱墨,拾笔勾去。

那老臣们催婚的折子一摞连一摞,摞摞压心,让她睡不安稳。

外敌内乱,心力憔悴,他大兵临境,更是让她心如刀割。

此时被他这般圈在怀中,听着他低沉不戾的话语,她是再也忍不住,身痛心亦痛,痛痛拜他所赐,泪就掉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

贺喜眸光渐黯,她的泪烫痛了他。

他逼她,是在逼自己,还是在逼谁。

他与她处心积虑相互算计,到头来谁伤谁不伤,谁痛谁不痛,又如何分得清楚。

他与她谁都明白,谁都不肯开口。

因为他不单单是他,她亦不单单是她,有些事能做,有些话却是永不能说。

谁能背得了先祖遗愿,谁能弃得了身上尊位,谁能放得下掌中江山。

不见是煎熬,见了亦是煎熬。

还想怎么样,还能怎么样。

天下大乱五国举兵,千军万马奔列沙场,多少人死去多少人伤,才成全了他与她的这一次相见。

这一夜,似凝血盛宴,奢华,却凄零。

往后还能几回求。几回得。几回这般任性。

家国万民,何人能够许得了他与她之间的这段情。

若想光明正大与之相伴,除非邺齐吞了邰涗,抑或邰涗吞了邺齐,败国降主,方能长留身侧。

若想两国从此世世缔盟,除非他与她再无瓜葛再无牵挂,事从国出,方能合力扫群雄,裂土分疆共享其利。

世间再无比这更讽刺的事,再无比这更荒谬的情。

风愈大,夜愈冷,树愈响。

他应当放手,可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放不开。

他低头,见她莲足被草划出红痕,模样竟似民家尚未长大的幼女,不知深浅分寸,只顾贪玩。

他心中层层阴骘瞬时尽祛,低低笑出一声来。

英欢侧过头,不知他为何而笑,如此突兀,挑眉看他,不语。

贺喜见她脸颊微红,一双眼睁得大大,心中不由一动。

他抱着她的手松了松,唇飞快地沾了一下她的额头,低笑道:“你亦是过于任性了。”

天子之身,半夜离殿而出,衣衫不整,足不履鞋,长发未绾……

是在气头上,是在对他发怒。

她此时这样,全天下也只他一人能见。

英欢绞眉,心中对他怨气仍存,听了他这话,不由更恼,正待发作时,却见他忽然弯身下来。

他拾起草上绣鞋,一只握在左掌,一只搁在膝上。

他垂眼,用手掸了掸绣面上沾了的尘。

他伸手,轻轻握住她右足踝处。

然后他抬起她的足,慢慢替她将鞋穿上。

英欢看着他,看着他,身子越来越僵,心口越来越热,手在发抖,心在狂跳。

他放下她的脚,抬头,看了她一眼,眸子幽深黯邃。

她想开口,可他却又低头,去握她左足。

心口似被热水烫过,疼,却不真实。

他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性子,他是什么样的男人。

她统统清楚,她统统明白。

他怎么可能为她而做这种事情……

月光斜落,他的面庞陡峭锋刃,神色如常,动作温缓。

她的身子一软,胸口梗窒,“你……”

他的狠他的心机他的手段,她全都受得了。

却独独受不得他的这般温柔。

这般温柔的他。

卷二 一则以欢,一则以喜 欢喜二十六

贺喜牵住她的手指,直起身子,下巴一抬,看向她身后,“小的时候,母妃身子柔弱,一次大病之后腿脚浮肿,多日不消。每日起卧,都是父皇亲手替她着履袜。后来正遇郊祭大典,乌舄太硬,母妃穿不进,痛得直掉泪。父皇命人奉软缎绣鞋来,为了母妃独破祖制,惹恼了皇祖母,亦让一干朝臣们心生嫌怨。”

英欢望着他,只觉他的掌心有些凉。

他低头,再看她时,眼神清亮,“那时不知父皇何故如此,只记得母妃日日笑颜如花,她笑父皇便笑,可到了最后,竟连那笑都再也见不到。”

英欢抿唇,没想到他会对她说这些。

邺齐宫中旧事,她在邰涗也有所耳闻,当年的华妃艳动天下,能得如此殊宠,也在常理之中。

只是佳人早逝,那宫闱秘事究竟如何,又有谁能知道。

贺喜扣进她指间,与她掌心相抵,另一只手将她勾进怀中,“看见你这双鞋,就想起当年的事了。”

声音低沉,话中透着些许寂寥落寞。

他胸膛硬硬,单袍之下空空如许,心跳的声音震着她的耳。

她长睫垂下来,迟疑了一刹,还是抬手,环上他的腰。

想来,他平常再刚硬再狠毒,心底里也会存着不为人知的柔软之事罢……

只是多情最是累赘,她与他做惯了无情之人,真待触及真心之时,却不知如何是好。

身后远远的殿廊上,忽地响了一下,东西跌地的声音。

英欢微怔,就要转身去看,却被贺喜压在怀中,动不得。

感到身上锦袍被他的手拉得紧了些,听见他冷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何人?”

双膝跪地的声音,闷闷的一声。

有怯懦的女子声音自后面传来,“陛下恕罪,奴婢只是刚巧经过……”

带着哭腔。

英欢心里咯噔一下,她记得这声音。

是先前垂拱殿摆宴时,陪侍贺喜的那个侍女。

她推开贺喜,转过身,就见远处殿廊上跪着那女子,身子微微颤抖着,头压得极低不敢抬,灯笼伏在脚边,想来是她先前掉在地上的。

是看见了她与他,所以吓成这样的么?

邰涗皇帝,邺齐大将,深更半夜,衣衫不整,于殿外树下搂搂抱抱。

也对,被人撞见了才是正理儿。

英欢低眉去瞧她,轻唤一声,“过来。”

那侍女跪在地上不敢动,哭腔愈重,“陛下……”

贺喜抬手,将英欢散乱的长发轻轻一拢,然后侧过头来,眸子黑沉沉,开口问那人道:“这么晚,来此处作什么?“

侍女听见他的声音,头稍稍一抬,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垂了头,咬唇不语。

英欢见此情形,心中豁明,随即怒气勃然而起,“留命不留舌,留舌不留命,你自己选。”

那侍女吓得手脚俱颤,头一下下地磕至地上,口中连连道:“陛下恕罪,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奴婢什么都没有看见,陛下饶过奴婢这一回……”

英欢更气,正欲开口时却被贺喜拉住,就见他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对那侍女道:“滚。”

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叫人心生寒意。

那侍女想不及太多,哭得气都上不来,又磕了几个头,便起身拾了灯笼,一路退了下去。

贺喜回身,一下就对上英欢冷冰冰的目光。

她冷笑,“这儿倒成了你说的算了。”

他去握她的手,却被她一下甩开,脸撇至一侧,不再看他。

贺喜低笑道,“不过一个小小宫人,如若想除了,待天亮了吩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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