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受伤的时候。是默默无声的——连闷哼都没有。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赛剑抽在他身上,或是暂停的时候看到那青白色皮肤上紫黑的瘀痕,章池都不知道原来他也负伤了。平日里,被赛剑击中,章池总难免要凄厉地嚎啕——可今天。看着楚云咬破了下唇忍疼的神色。他竟也不好意思叫了。
时间慢慢流失。
这是一场漫长地凌迟。
章池不止一次想要弃剑算了——他的气息已经不稳。肺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热气腾腾地难受,手脚酸疼,只是遵循着条件反射本能地格挡。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的剑就会凭空飞出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一剑逼到胸前……
“师兄,坚持!”
楚云像是会读心术似的,每每在最危难地时刻把他从悬崖边上拽回来。
他不能弃剑。
看着楚云额边瀑布一样的汗水,和咬得出血的唇边鲜明的决绝——他不能弃剑。
这是两个人的战斗,他不能就这样背叛了搭档地奋勇。
这是他地告别战,他不能就这样放弃了最后一次机会。
又是暂停。
章池回到休息区,一下瘫软在椅子上,把水往头上一倒,大口大口地喘气。
“还有几次暂停?”
楚云麻利地把衣服扯下来换了,湿毛巾盖在脑门上,问。
“他们一次,我们两次。”
章池地声音机械麻木。
“……”楚云迟疑了一下,“师兄,你还有力气,来个致命一击吗?”
“娘的,”章池憋不住暴了粗口,“都打到这节骨眼上了,就算没有力气,那不也得顶硬上?”
“好,”楚云扯了扯嘴角,“等等上去以后,你什么也别想,就冲上去给锦藤一个重击——其他的事我来。”
“哦?到时候了?”仿佛被注入了无形地活力,章池立刻坐直了起来。
“镇静,镇静,”楚云“腾”地窜到他身前挡住,“别让他们发现了。”
“嘿,你小子,”章池伸手,无力地拍了拍楚云的臂膀,“真他妈是个汉子。”
不过是轻轻地一拍,楚云就整个人向旁边一歪,晃了两下才好容易站直了:“别……别对着我招呼啊,有力留着场上使去……”
声音哑然。
两个人相视一笑,嘴角都挂上了些苦涩。
“到这个份上,硬拼吧!”
“恩,拼拼看吧……”
章池举剑挥向敌阵的时候,才惊讶地发现:楚云的体能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差——或者,他的意志,比想象中,要坚韧得多。
几乎像是一道闪电。
楚云划过他的面前——“楚师弟,你这样……”——恰挡在章池的剑路上,或者说,锦藤的视线前。
“别管我,你上就是!”楚云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义无反顾地向锦藤的剑尖撞去——观众里一片哗然,响起沉重的抽气——眼看那白亮的剑尖就要扎进楚云的胸口……
纵然是赛剑,纵然没有开刃,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冲力……
观众席上有不少女性,已经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子桓——”
槐枫大叫一声。
“桓”字还未出口,就见那剑刃,深深地,埋进了楚云的身体里……
“啊——!”
凄厉的叫嚷腾空而起,声未过半,却发现,挑在剑尖上的楚云……不见了?一恍神之间,就听“咚!”地一声闷响,紧接着“哐!”,清脆的金属相击声……
楚云倒在地上,身下压着元亮,反手把剑抵在元亮颈边。
身边的锦藤,手上的剑只剩下了一截剑柄,心口处,被章池的剑锋抵住了。
鸦雀无声。
连裁决都直楞了少顷,才走上来宣布楚云和章池的胜利。
楚云倒在地上,站不起来——别说站,连把手举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裁决只得和章池一起,把楚云从元亮身上拖了下来,勉强举了下他的手,敷衍了得胜的礼仪。
第73章
楚云瘫软在地上,像一片切薄了得生肉,全身上下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在剧烈起伏着——胸前的衣襟过大的摆幅而略敞开了一点,露出被汗染的精湿的胸膛,染着不自然的病红,底色青白。
“抱歉了。”
他说,望着天。
“不该你道歉的,”却有人搭话——是躺在他身边的元亮。他的脸色尚红润,气息也平稳,看上去尚有余力,不知为什么,竟也赖在地上,“是我们打得不好,不够好。”
一阵风吹过,把楚云的脑袋刮得向元亮个方向倒了倒,毫不以外地,在那和年龄不相称的稚气眼眶里,一点倨傲的沮丧,微微咬住的嘴角边,有不甘心的味道。
“希望下次无论胜败,大家都能打得好。”
大概是见楚云偏过头来,元亮理了理衣衫爬起来,站直了,居高临下地,保持着一个前辈的宽容和一个顶级剑客的尊严,微笑着,如是说。
“下次,”楚云的声音虚弱而飘渺,轻到元亮都快要听不清了,“我遇上你的时候,你身边会站着谁?”
元亮没有回答。
只是静静地抿唇,望着楚两只晶亮地眸子一片黝黑幽森——那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连楚云也几乎不明白。
然后槐枫冲进场内,叨念着“我的天啊,你怎么能就这样热腾腾地就躺在冰凉凉的地上啊,回头汪二得掐死我了”,一把捞起楚云,本想抱着回去,谁想楚云连伸手勾槐枫脖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把他撂到肩上……无视楚云无力的抱怨,直接扛了回去。
“赢了?”
“天啊!——松派居然赢了?”
“这不是真的吧?!——松派那对是临时凑起来的组合吧?锦元居然……居然输了?!”
“这也……”
“我的神……”
——直到剑客地身影都从场上消失了,观众席上,才一点一点地,响了姗姗来迟的低语声。
且不管当日的《莲城晚报》上会怎样渲染着爆炸性的新闻;妖视仪(注一)里“剑术频道”和“武林频道”能掀起多大的喧嚣;光卷的联动论坛上应是如何的拥堵;而昆仑派的休息室里,又该有怎样一幅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愁云惨淡——单是松派休息室里不经意地一幕,就足以让人大跌眼镜。
“唰——”
几乎是一进休息室,楚云才靠到榻上,人还没坐稳。就听这么一声接着胸口骤凉——低头一看,槐枫居然……把他的衣服扯开了?
“喂……你……”冷风“嗖”地灌起来,楚云堪堪打了个哆嗦——即便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沉着如他,就算是在观众席看不到的休息室里。还是难免露出了一丝慌乱,青红皂白在脸上轮了一圈,竭尽全力抬起手想把衣服掩上,“你做什么呀……”体能所限,只能松松地扯着衣服的下摆。连质问都显得哀怨。
槐枫毫不费力地重新拽开:“伤口呢?伤口哪里去了?不是内伤了吧?要不要紧……”
“什么呀……”实在没力气推开他。楚云索性大咧咧地摊在软塌上。任槐枫在胸口上下其手,“……哪可能伤在心
“可我明明看到……”
锦元地剑,的确是势如破竹地刺进去了……为什么……
“你当我……这不要命了么……”
楚云的脑袋蹭在墙上。不得要领地虚挂着,嘴角悬着半抹笑,破碎得看不出情绪。
槐枫语塞。
——楚云对于胜利的执念太强,往往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换取场上的哪怕一点优势。在日常中,他本是个怕疼地人,很怕,连做个针灸,都要凄婉呜咽悲壮哀嚎双管齐下;却不知为什么,到了比剑场上,便打了鸡血似地脱胎换骨,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只要能获胜,伤筋动骨也在所不惜,而且身上伤痛越多,他便越兴奋,完全罔顾生理之极限……
如果可以,槐枫真地想回一句“原来你竟是要命地吗?”——可他一见楚云巴掌大的脸,既青且白,仅存的那抹红色吊在眉梢,不生动不热烈甚至于不俨然,汗水淋漓,湿得反光乃至于映出人脸来……忽然就没了脾气,默默地帮楚云把外套扣好,拉平。
“呵呵,”楚云大约是略缓过来些,轻笑一声,淡色地眸子别过来,“那是残影,不是我。”
“残影?那是谁?”槐枫兀自发愣。
楚云嘴角抽搐了一下:“我是说,那是影子。”
“影子?为什么会有那么逼真的影子?为什么后来——你就忽然……跑到元亮那边去了?”槐枫依旧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
“……”楚云全身瘫软,只有嘴勉强地一开一合,“影步,没听过?”
“……啊!”槐枫愣了一下,忽然不大不小地叫嚷了一声,“这就是传说中的影步?!”
影步,松派秘传轻功绝学,通过快速移动,制造残象迷惑敌人的技巧。
“……可是……那不是已经失传了,怎么……”
“是失传了啊,”楚云略缓过一点劲来,依旧恹恹地眯着眼,音量却大了,声音也不似先前那般断断续续,“我这也是不完整版本,正规版的影步连晃十余人不在话下,我这……只能偶尔晃一个的……”
“啊!”槐枫又记起了什么,一击掌,“我们第一次……”
“……第一次?”
“在闽越基地,对剑的时候,”槐枫一脸恍然大悟,“你那最后一步……”剑明明已经削去了楚云的衣摆,可下一秒,楚云却已经狠狠撞上了他的胸口,槐枫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自己的惊讶与恐慌,“……就是这个?”
楚云但笑不答。
“原来啊……”
“有空在那里感慨……”楚云悠悠然斜眼瞟过去,“不如腾出手来帮我做个按摩……”
“按摩?哪里?”槐枫顺着楚云的目光低下头,发现他的右腿正微微地抽搐着,二话不说,忙卷起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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