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乡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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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乡夜夜-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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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场病和病中的修养,让他想了许多,他还有许多的事情想做,他还想再看到她。江珺静静饮茶,等着宋嘉祐开口。
  “你应该知道她曾经有一个男朋友叫阿懒的吧?”宋嘉祐抛出一个问题。
  “知道。”江珺点头,“与他有关?”
  “阿懒也是哲学系的,那时我在哈佛做访问学者,他的导师是我当年在伯克利的师兄。我这个师兄因为我来了,就在自己家弄了一个聚会。阿懒带江玥过来,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因为我和她都是中国人,而且还都是J大的,所以聊得也就多一些,后来也见过几次。”
  “江玥很有灵气,也很漂亮。看得出来阿懒很爱她。只是有时我会纳闷,一个女孩子,年轻貌美,读名校,家境好,男友又好,怎么会有那么悲观的想法。”
  “你知道她说过什么?她说人最大的运气是不出生。如果不幸生到了世上,那最大的运气就是在最快乐时猝死。”
  听到这里,江珺感到难过。每一个损伤都会留下疮记,这些疮记渐渐形成了人生的底色。原来她与自己是那样像。
  “也许是她的容貌气质,也许是她的悲观,不管怎样,当这两种品质齐聚在一个人身上,那会是非常迷惑人的,所以我对她印象很深刻。”宋嘉祐停下来喝一口茶。
  他一面回忆,一面继续说下去:“去年冬天,阿懒死了。在他姐姐婚宴的休息室里睡着时死的,说是心脏性猝死。”
  宋嘉祐叹了口气,“算是死于华年了。我知道消息已经是好几天后了。我想应该去看看江玥,幸亏去了,不然还真不知道她会怎样。”
  那时,江玥躺在床上,脸色唇色灰如蜡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一直在咳,咳得惊天动地,像要把肺都咳出来,把心都呕出来。
  宋嘉祐当即抱起她,送去了医院,一查才知道感冒已经转成了肺炎。他陪着她看病,注射,取药,吃药。从医院出来后,宋嘉祐想了想,还是把她带到了自己的住处。她一直迷迷糊糊地闭着眼,宋嘉祐把她安置到自己的床上,而自己则在客房支了沙发床睡。
  第二天早上,宋嘉祐推开她房门时,看见她已经坐起来了,也不再咳了。他坐在她旁边,佯装轻松地说,老美的大丸药还真管用。
  谁知江玥还真应他了,她说这药真讨厌,弄得嘴里又苦又臭。
  宋嘉祐给她端了一杯温水。
  江玥喝着水,出一会儿神,接着悠悠地说,“寒假我们说好要去巴塞罗那的。他都已经和当地的朋友联系好了,要借住在他们家的。他说要带我去听西班牙吉他,去看真正的弗朗明哥舞。他最重承诺,从不会食言。我不信他会忘了我们的约定。”
  她睁大眼睛望着宋嘉祐,哀怨的神情,脉脉如诉。
  宋嘉祐毫无办法,他只能叹息,听着她说。
  江玥说一段沉默一段。
  她回忆起阿懒胸口的刀疤。她曾问过他,那时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心脏上的血管有一个洞,后来补上了。江玥也没在意,因为他一直都好好的。只有一次在查尔斯河边,为了躲雨,阿懒拉着她飞快地往回跑,跑了一阵,他停下来,抚着胸喘气,嘴唇一圈泛着青色。在那之后,每次做/爱,江玥都要叫他慢一点,慢一点,可他总是不听。
  江玥想起他带给她的每一点快乐,泣不成声,“早知道,早知道……”
  宋嘉祐一直留她住着,照顾她直到病彻底好了。他问她,“要去看他吗?我开车送你去。”
  江玥摇摇头。她知道阿懒葬在他的家乡纽约的某块墓地里。但那如茵的绿草下埋着的躯体,已经不是阿懒,他已经在这个世界消失了。
  柳阿婆死时,七岁的她还相信有一个天堂,人死了不过是去了另一个地方,而且那个地方听说要比这个世界好上许多。
  现在,她知道根本没有另外一个世界,尘归尘,土归土,他的躯体自然是要归于尘土,而他的灵魂则是寂灭,归于无,归于虚空。让她再到哪里去见他。
  宋嘉祐手上的烟早已燃到了尽头,行人经过时带起的微风,让烟灰截截抖落。
  他把烟蒂扔进烟灰缸,也结束了对那段伤逝的叙述,“其实伊壁鸠鲁说得很对,死亡对死者来说并非不幸,对生者才是。那段时间江玥的精神时好时坏,有时候她好像接受了这个事实,有时候她又很茫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过下去,还有的时候她也想要结束生命。那时我就拿《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给她看,让她看看人该怎么对付虚无。大概就是那时候开始,她有意想要读哲学。”
  宋嘉祐说到这时,笑了笑,继而对江珺说:“你知道,哲学家是很少有人自杀的。虽然他们总是讨论死亡啊,自杀啊。但他们自己不会自杀。”
  江珺却笑不起来。他不知道归来后的江玥,平静的外表下,曾经有过这样的波澜骇浪。这一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为什么那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不是自己?为什么她什么也不对他说?
  在不知情时,江珺还可以轻松地想怎样做可以去弥补他昨天的过失。
  现在,每多知道一点,他就多一点罪孽,宋嘉祐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生生地抽在他身上。
  江珺再坐不下去,匆匆与宋嘉祐道了再见,就让王浩快些开车回香蜜河的家。他要快点回去,快点见到她。至于回去了见到她了,又能怎样,能做些什么,他却没有头绪。
  太久了,也太远了,他亲手将她推开,让她独自在外历了一劫。
  如果美玉要经过这样痛苦地打磨,那他宁愿江玥永远只是一块璞石。
  车快到时,江珺想定了。他可以永远捧她在手心,不再让她受一丁点的苦楚。

  第二十二章

  31
  深秋的黄昏,日影西斜,薄落天际,这一刻间,明暗交替,总是让人徒生荒凉之感。
  江玥独自度过许多个这样的黄昏,她曾想,世界的终结也不过如此,无声无息,一点一点地沉落,人在其中凄惶无策。
  此时此刻,天光隐没,整个房子里一盏灯也没开,唯有电脑屏幕闪现一点亮度。江玥早已停止了哭泣,她软绵绵地依在江珺身上,在仓惶之时只需要有这样一个可依之人,便像有一根线在扯着,不让她坠落。
  昨夜的争吵和梦境,加上这一天的劳作,回忆与痛哭,江玥疲倦至极。侧过脑袋,将剧烈跳动的太阳穴压在他腹上。
  江珺用手指缓缓梳理她的头发,短发已经长至垂肩,他说喜欢长发,她便留了起来。
  “饿不饿?我们出去吃饭?”
  “不想吃”,江玥深深地呼吸,他衣服上浮动着薰衣草丝丝缕缕的芳香。
  江玥还在读高中的时候,有一阵子迷恋上了精油,林林总总买了许多瓶,在研究了功效又亲身实验后,对薰衣草和迷迭香最为钟爱。因为江珺总是浅眠,江玥便在他的衣柜里被枕上,滴几滴薰衣草精油,任其慢慢挥发。
  想不到事隔多年,他竟把她的小习惯保留了下来。
  现在薰衣草香混在他身体温热的气息里,让江玥想就此睡去。
  “困,想睡。”江玥疲懒地不想多说一个字。
  “那就先睡吧。睡醒再吃。”江珺推推她,让她起来。
  江玥手仍拽着他的衣服,麻料的西装外套,不拽也是会皱。
  “不想动。”江玥嘴里模糊地咕哝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时她的言语已经完全不经理智考量了。
  江珺无奈的笑笑,打横抱起她。
  他曾经这样抱过她许多次,她熟睡时的脸总贴紧他的胸口,圆圆的像初熟的苹果。后来她长大了,两个人好像不约而同地避免了这样亲昵的肢体接触。
  江珺把她放到床上,扯了被子给她盖上。
  江玥拉了拉江珺的衣角,“累着你没?”
  “真把我当老头啦。你这一点能累着人吗?当年我跟我哥跑码头拿货时,一百五十斤的大包扛十多趟也没嫌累过。”江珺觉得好笑,“不过比起你读初中时,还是重了几两的。”
  “据说,人在死去的瞬间,身体会轻掉21克。”江玥冷不丁地说。
  江珺在床沿坐下,看她被泪水蚀红的眼圈,连眼皮也浮肿了。
  “玥玥,那不是你的错。不要再想了。”
  “嗯。”她微不可闻地应道,过了会儿,又说:“也许阿懒是幸运的。他们说他死的时候,脸上还含着笑,他肯定想到什么开心的事,而且也不痛苦。真运气!”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运气。
  江珺想起洪水退去后石堆下父母的尸骸,想起山崖下江舟血肉模糊的脸。他们全都死于横祸,并且死得凄惨痛苦。
  “陪我一会儿吧,叔叔。”江玥往里挪了挪,眯着眼,不置可否的看向江珺。
  她以为他会找理由拒绝,没想到他却躺下了。
  虽然两人是各枕各的枕头,中间还隔了好大的空隙,但是自那个夏夜后,他们第一次躺在一起。这样久违的距离让他们都一时无言。
  “回来就好了。玥玥,以后都会好的。”过了一晌,江珺轻轻地低语,像是保证,带着斩钉截铁地肯定。
  “叔叔,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为什么?”
  “阿懒死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做什么好,觉得做什么都没意义,因为人随时都可能死掉。除了死,好像没有什么事是值得一做的了。我乱七八糟地看了很多书,我看到许多人,许多很伟大的人,他们也跟我一样地苦恼。但我并没有觉得安慰。后来不知道在哪里,记不得了,也许不过是一本烂书,我看到一段话,它说,生命不是与死的斗争,不只是死亡之日的推延,而是另有所欲。大概就是这样简单的话。但是我像是突然得知了一个真相。”
  江玥转过身背对着他,似乎这样才有勇气把话说完。
  “那时候我就在想,我总觉得活着这么没意思,难道这世上就再没有什么东西是我想要的吗?我想做什么?我好像一直没有想过,我想要怎样,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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