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去哪里,她唯有听天由命。走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马车停下,接她的家丁掀开帘子,朝她指了一个站在门口候着的壮实婆子:“跟她走。”
雨楼抬头仰望府邸的匾额,阳光照下,晃的她睁不开眼,举手挡住后,隐约看到‘镇守’两个字。想起那夜跟夏宣的对话,如果她坏了贞洁,就要给太监做小妾。她心底一沉,不等她做细想,那婆子已扯了她向内走了。
婆子不和她多舌,她也不想开口多问,两人行尸般的穿过几个拱门,最后过了穿堂,进了一间屋子。婆子告了声:“公公,人来了。”就退了出去,留下雨楼看着香炉中飘起的缕缕白烟,等着那个镇守太监出来。
听里间有挑珠帘的哗啦声,雨楼大气不敢出,低下头,紧张的攥紧了拳头。
“抬起头来!”
雨楼跪下后,举眸看到一张光溜溜的粉脸,轻声道:“犯妇卓雨楼叩见公公。”
包荣坐下后,翘着兰花指捏了茶盏的盖子,上下打量卓雨楼:“脸是怎么弄的?”雨楼摸了下,如实回道:“奴婢不懂规矩,吃了苦头。”
包荣呵呵笑道:“那现在懂了?”忽然脸色一沉,冷冰冰的瞪向卓雨楼:“你知不知道你上次坏了咱家的事?”
明明是对方和哥哥狼狈为奸迷晕她往夏宣床上送,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受害者。可现在对方兴师问罪,她身不由己,只能认罪:“是奴婢的错,请公公饶奴婢一回,绝不会有下次了。”
包荣轻叹一声,瞅着卓雨楼啧嘴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上次听说你打伤国公爷,给我半夜跑了?!现在的你倒是跑啊,敢不应主人允许出门半路,腿给你打断了!”
卓雨楼道:“奴婢不敢。”
包荣哼道:“谅你也不敢,以前居然敢跟我拿小姐的臭架子。你该明白,你现在不是什么千金小姐,甚至连个寻常百姓都不是。你是彻头彻尾的奴才!别看这院子有来来往往的下人,可她们没签死契的,不想做了,背着包袱就能走,签了死契的,哼哧哼哧干个几年,攒够了赎身钱,照样能走。就你卓雨楼,你就是不吃不喝一辈子,不管攒下多少银子,主人不松口,这辈子你都是奴才!敢出府邸的大门,官府便锁了你,先打断你的腿!”
卓雨楼何尝不知道。自由之所以重要,并非意味着潇洒恣意,而是意味着一种可能性。自由之身,不管是耕地还是经商,只要能供出一个读书人,一家子就能翻身。而她现在的身份,所有通往未来的门窗全部锁死。
“奴婢明白,奴婢现在是官奴,一切听从主人安排,只做主人安排的事。”这个老太监就是自己的主人了罢。她听说很多在地方上的太监会找少女做炼丹的药引子,难道他把自己弄到这里来是为了这个?
包荣得意的哼了哼:“一早这么老实,不就好了!卓雨楼,咱家再给你一次机会。今晚上,咱家有幸请了国公爷做客,你要是侍奉他舒坦了,他开口把你要去,算你命好,不用受千人骑的罪!如果你再把事情搞砸了!咱家就把你扔到教坊司去!”
卓雨楼当然知道教坊司是什么地方,吓的面如死灰:“公公,您行行好,不要把奴婢送到哪种地方去。奴婢绣工很好,只要给奴婢一口饭,奴婢为您缝缝补补,伺候您老人家!”
包荣冷笑道:“小贱人,还没见到国公爷呢,就知道你伺候不好他了!成!想来也是,上次你那般无礼,估计国公爷也不想见你这张脸了,咱家这府里唯独不缺绣娘,稀饭是多,可没一口是给你吃的!咱家现在就派人把你送去教坊司!”
“公公——公公——奴婢全听您吩咐——”她必须表现的有用,这个老阉人才能留下她:“奴婢能做好,以前是奴婢不懂事,奴婢说过没有下一次,这一次绝不会搞砸。”说完,用凄凉的目光注视着包荣,努力的说服着包荣。
包荣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高声唤人进来,吩咐道:“给她找冰碴子敷敷脸,别到晚上肿的猪头似的没法见人,再洗洗涮涮,挑件好衣裳,打扮打扮,弄个能见人的模样。”
雨楼有日子没洗澡了,一身的馊味,这次得了清水沐浴,本是该高兴的事,可她坐在浴盆里,没本点轻松的神色。她努力的在记忆深处搜索关于‘引诱’的相关知识,上辈子看过限制级影片的印象,早就被时间打磨掉了。
如果她不能在今夜讨夏宣的喜欢,明天一早老阉人就要把她送到教坊司去。
洗过澡,从里到外换了身新衣裳,很快来了两个上年纪的婆子,一个梳头,另一个给她描眉画眼。
眼瞧天黑,她紧张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不时深呼吸来调整情绪。
不过没给她多少时间紧张,就有个小丫鬟挑帘子进来,笑道:“公公叫你去给客人敬酒呢,快走吧。”
第七章
在见夏宣之前,她做好了受他讽刺挖苦的准备。想来也是,如果有那么个人,之前摆出宁死不屈的模样,等时运不济了,就舍下脸来百般巴结,把廉耻像拧鼻涕的破纸一样丢进了纸篓,做些自打脸面的事,任谁遇到了,都得加以耻笑。
不过她现在的第一要务是不能进教坊司那种鬼地方,只要有一线生机,她都要尽力抓住。
给雨楼带路的丫鬟领她沿着游廊到了一处屋门前,隔着门窗,雨楼听到里面不时传出女子的弹唱声。
还好,原来屋内不止她一个女子,她可以跟她们学着点,或者稀释自己的存在感。这个念头一出,忍不住想给自己一巴掌,稀释了存在感,如何能引起夏宣的注意力,叫他把自己带走。正纠结着,就见迎面来了个穿红戴绿的小丫鬟,端着托盘,上摆一玉壶,不用说,自然是给里面的客人准备的。
给雨楼带路的小丫鬟接过托盘,递到雨楼手中:“你端进去,机灵点。”雨楼咽了下口水,紧张的问:“如何机灵?”逗的那丫鬟低声笑道:“如何机灵,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没一位老爷是喜欢哭丧脸的。”
雨楼听了,挤出笑容。虽然她相信估计她这副表情比哭好看不了多少。那丫鬟拍了下她的肩膀,道:“快进去罢。”说完,帮雨楼挑开帘子,朝她努努嘴。
雨楼一咬牙,端着那壶酒低头走了进去。走了几步才敢微微抬头,见屋内一章圆桌,夏宣和包荣对面而坐,两人身边分别有两个女子陪侍斟酒,其余吹拉弹唱的助兴歌姬则坐着绣墩分列两边。她这一走进来,歌姬们照样弹琵琶唱小曲,包荣照旧口沫横飞的跟夏宣说话。
唯独夏宣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阴沉沉的看她。
开局很不利。卓雨楼再度垂首,把酒壶搁放在桌中央,然后扣着托盘,退到包荣身边,乖乖站好。她和夏宣自那夜之后,差不多半年没见,他还是那德性,她却改变了许多。
这时夏宣身边的陪侍女子,拎起那壶酒笑盈盈的给夏宣斟了一杯,递到他嘴边,娇滴滴唤了声:“爷——”卓雨楼瞄了那女子一眼,心道如何能学得这样一副好像得了软骨病似的媚态,是个技术问题。
夏宣推开女子的敬酒,瞥了卓雨楼一眼,问包荣道:“你这使唤丫头,看着倒是眼熟。”包荣道:“您瞧着眼熟是自然的,这是卓家的大女儿,您以前见过的。”
夏宣微微侧头,拿眼睛挑卓雨楼:“呦,这低眉顺眼的奴才样,一时没认出来。”
“……”卓雨楼的脸皮虽说比半年前厚了许多,可听了这样刺耳的话,心中仍旧拧着劲儿的疼。但谁叫她现在没高洁的资本呢,硬撑着笑给夏宣看:“回国公爷的话,是奴婢不假。”
夏宣顿悟似的哦了声,继续搂着怀中的歌姬饮酒作乐,当卓雨楼不存在一般。雨楼期间出去取过一次酒水,但回来后,能做的只有放下酒壶立在一旁听吩咐。夏宣饮酒到半夜,她就站在一旁陪站到半夜,直到他酒劲上来,由两个歌姬搀扶着要去休息了。包荣才吸着冷气的瞪她:“你是木头人?快跟上去啊!”
可夏宣左拥右抱两个女子,哪里有她的见缝扎针的余地。她十分多余的一路跟随夏宣到了卧房,到了门口,见他们进去了。她觉得自己正常应该做的是关门走人,叫他们三人好好快活。但她大限将至,必须做最后的争取,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走了进去。
夏宣倒在床上,手遮着眼睛,死了似的一动不动。而两个陪侍的歌姬见了卓雨楼,互相望了眼,很有默契的起身相继离开了,这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等人走了,屋内只剩夏宣和她俩个人,她先是不知所措,想了想,拎起桌中央的水壶,晃了晃,好在有水,斟了半杯喝下压惊。
这时倒在床内的夏宣忽然开口:“叫你们关好门,谁又进来了?”
雨楼出声回道:“是两位姐姐走了。”
夏宣听了她的声音,把搁在眼睛上的手拿开,扭头不是好眼神的看她:“你怎么进来了?”雨楼道:“公公派奴婢来,看看您这屋缺不缺茶水。”夏宣不耐烦的一挥手:“不缺,痛快滚出去!把走的俩个人给我叫回来!”
“……”雨楼静静的站在桌前,咬牙道:“别叫两位姐姐回来了,奴婢留下来陪您不行么?”
夏宣一怔,呵呵笑道:“以前和你调笑两句夸你长的好,你真当爷我没见过世面,对你这种货色念念不忘?!包荣这人也是,怎么就以为我看准你了?他也不动动脑子想,我要是真的看上你了,你罚为官奴,我一早就派人找你了,还能轮到他来献殷勤?一个破烂货,送一次不成,还来第二次!”
一番话,把他的嫌疑摘的一干二净,以至于卓雨楼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不知内情,真当一切和夏宣没有关系。
雨楼嚅了嚅嘴唇,竟想不到如何能在不冒犯夏宣的情况下,回他的话。她捏紧茶壶,道:“这壶水凉了,奴婢给您换新的来。”说完,拎起茶壶,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等她走了,夏宣当即在床上打了滚爬起来,扒着幔帐向外看。是不是刚才的话说的太重了?她要是一去不返,可怎么办?好在没过多一会,卓雨楼返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