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人请留步。”杨素刚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下。他转过身,距离他十几米开外,一个穿淡紫色高腰裙,梳着低髻以蝉钗点饰的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随即微微低了下头,道,“元氏见过杨大人。”
元氏?
“太子妃娘娘,微臣岂敢受娘娘的礼?”杨素诚惶诚恐,几乎要掀袍下跪了。心里却在臆测着对方这次前来见他的目的。
恪靖掩唇而笑,“这样拜来拜去的,我们不累,其他人都看着累了。”
杨素也笑了,腼腆的笑容,却不进眼底。
“杨大人,若不嫌弃,请在这儿吃了饭再走吧,我已经命人下了小菜,只要添一副碗筷就行。”
“多谢娘娘抬爱,不过微臣……”话语一顿,他怔怔望着被霞光染得绯红的女子,心头一颤。
那股威严不可拒绝的眼神,分明就是早有预备的打算。心中咯噔了下,杨素弯着腰,道,“如此,微臣恭敬不如从命了。”
所谓的小菜,其实是一些精致的菜肴,算不上大鱼大肉,却暗藏丰富。
“来,杨大人,尝尝这盘菜,清爽可口的萝卜丝,酸辣微甜,和开胃的。”恪靖一手护着过宽的袖子,一手夹了一筷子晶莹剔透的萝卜丝放到杨素的菜碟子里,“也不知合不合大人的口味,大人请自便,当作自己家一样,不用客气。”
杨素连连感谢,肚里悱恻万千。萝卜丝放进嘴里,思绪却被这味道给吸引了过去。
这盘菜……
“杨大人,还有这个。”
碟子里多了个用蒲叶包起来的东西,他用筷子挑开蒲叶,见到里面的粉蒸肉时,几乎都愣住了。
这些即将成为回忆的菜,此刻活生生摆在眼前,尝在嘴里,让他只觉得回到了小时候。
“杨大人,不合您胃口吗?”见他不动筷子,恪靖关切道。
杨素回过神,摇头说:“不,很合胃口,味道也很……好。”
恪靖抿着唇笑,“那大人怎么不动筷子呢?还以为大人不喜呢。”
盯着那张如花的笑颜,他站起身,双手作楫,“微臣斗胆,娘娘若有何事,请直接说,微臣若能做到的,必定为娘娘去做。”
“哎哟,大人这是何故?”恪靖惊讶道,“只是吃个饭而已,大人这般拘谨……”
“其实大人也看到了,这些本来是为殿下准备的,可如今殿下出了这样的事,搁在谁心里都不好受,本宫日夜心烦,想安慰他都无法,恰巧大人今天过来,就想邀大人一同用膳,虽然说不上山珍海味,但到底还是辛苦出来的食物,扔了这些也怪可惜的,大人您说是不?”
脸上的神情变了变,杨素再次叩首,“殿下为人憨厚、个性率真,又不矫揉造作,微臣在听闻纳妾这事也是心疑了许久,故今日过来拜访,见了殿下,微臣相信此事必有蹊跷,微臣愿意一查真相,回殿下和娘娘一个清白。”
见杨素把话说得一眼一板,恪靖扬起嘴角,“大人何必站着说话,本宫看着脖子酸,来,先吃吧,菜一凉就不好吃了。”
等杨素走后,恪靖和春苑往杨勇所住的地方过去。
从杨勇被打以来,不,是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进入他的寝殿。
推开房门,她便闻到一股熏香的味道,原来是屋子里安神的熏香从镂空的香炉里冒出,蔓延了一整座屋子。恪靖的心随之安定了些,没心思去查看房间里的那些摆设,她举步朝里走,不期然地见到靠在床头休憩的高良娣。
这几天,王良媛、成姬都怕被杨勇的盛怒殃及到,所以都不敢来看他,就算是看了,也只是匆匆留一会儿就离开了,云昭训倒是来过几次,也留宿过一晚,其他的都是高良娣尽心尽忠地看守着。
瞥见她眼睑下方那深深的一圈黑色,恪靖吩咐春苑回去煮一碗鸡汤,转身离开。
有高良娣在,她就放心了。
对于杨勇,她不是没有愧疚,可是再愧疚,也没有那个心情去打理了,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有她的责任存在,也因此她要为自己的偏差去负责。
想来上天还是帮助她的,杨素的到来让她看到了解决的契机,至于将这事搞砸的那个人……
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恪靖加快了脚步往回走。
既然人家已经借由王良媛伸出了爪子,那么她也就不用再有所顾忌了。
第二十八章 :
杨勇被平反的事是在六天之后,杨素不愧为办事牢靠的人,做事的效率几乎达到恪靖所要的样子。
其实这事能那么快解决,也是因为春苑的缘故。
那次她刚服侍完恪靖躺下准备回自己的住处休息,却在假山后发现正在边哭边烧纸钱的家丁。那个家丁她并不陌生,是夏花的老乡,名叫黄二,一开始她以为对方只是因为夏花的离去,让黄二觉得失去了个亲人,因而伤心罢了,所以她过去安慰,然黄二接下来将她推开并仓皇逃离的动作让她大惊。
虽然后来春苑在向恪靖复述这件事时心平气和,但却引起了恪靖的注意,于是她命秋棠暗中保护春苑,果其不然,之后的第三天夜晚,春苑在值班完回去时差点被刺。
而行刺的人正是黄二。
最后恪靖把黄二交由杨素处理,只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她便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夏花肚子里的孩子,是黄二的。
说来那次,杨勇在醉酒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和夏花做了那档子的事后,被路过的黄二看了一清二楚。黄二本来就是对夏花有意,无奈夏花却对他没存那样的心思,相反自从和杨勇对上了眼之后,她满心满眼地就想攀上这棵金枝,脱离这老被人使唤的日子。
无奈即使那次被意外宠幸,也依然不能获得杨勇的关注,相反还被同为一个乡村出来的黄二给抓了把柄。
在东宫,黄二是出了名的酒鬼,一有钱就会去买酒喝,不但把自己赚到的喝光,而且也会老问身边的人借钱买来喝,又不还,以至于和他一块做事的家丁都不愿把钱借给他,一见他都会远远避开。
一听夏花想要过好日子,黄二就起了歹心,明着暗着威胁夏花索要铜钱,并扬言夏花若是不给,他就把这事禀报王良媛。
为了不让王良媛知晓这事将她毒打虐待,夏花只能忍着愤怒把铜钱借给他。而夏花自己,则在寂寞和哀怨中等待着杨勇对她的垂顾,却发现最后,对方脸正眼都没瞧过她。
心灰意冷加上耐不住身体溢出的寂寞,在某个夜晚于黄二的怂恿下,她喝了几口烈酒,并和黄二发生了苟且之事,也是在那次之后,夏花发现她每月月初的葵水停止了。
接下来便发生了杨勇被赖上令夏花怀孕的事,事情到如今真相大白,也算是对杨勇的一个声誉的恢复。
独孤伽罗在知晓此事后,立刻前往东宫探望杨勇,不仅亲自道歉,还请求他的原谅。
问起恪靖当初下决定的意图,独孤伽罗赞赏她的小心谨慎。在事情没有查明真相前,确实任何人都没有伤害夏花的权利,何况恪靖是以保护孩子为理由出发,而当时唯一能怀疑的就是杨勇。
挨了皮肉之苦,也算是给杨勇一个血的教训。
在和独孤伽罗一同探望杨勇时,恪靖从那张冷漠的俊脸看出,即便独孤伽罗在她和他中间做了缓和,即便她也道歉了,杨勇对她也不再是怒骂或者甩脸色给她看,而是以冷漠来回应,告诉彼此两个人从今往后,不过是形同陌路的陌生人。
黄二最后是被赐死的,他所有的衣物用品,付诸一炬全部烧了。
黑色的灰尘被风吹卷起,粘在杨素的头发上。他扭头望着身旁的女子,火光映衬着恪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让杨素觉得,即使她再靠近那团火,或者这周围的温度被那火燃得温度再高,她也依然是冷冰冰的,就如那对几欲能将火焰给冷却的冰眸一样。
“大人可是有话要说?”
几次接触下来,杨素已经知道她的能力,若不是前天亲眼所见,他还不敢相信那个伏案批阅的人竟然会是她。从最开始的震惊到慢慢镇定,直到现在他还是做不到接受之前看见的事实。
对方是一介女流之辈,应该是成天做女红、打点宫内琐碎之事,相夫教子的人,怎能参与政事?要知道,女子参政是违反天的做法,若是被当今皇上知道,也许连性命都难保。
可她笔下的那些政事之后的判断又是那么的一针见血,寥寥数语就将重点提炼而出,怎能不叫他惊讶?
他矛盾,他迟疑,也五味陈杂。
女子不应参政,可她那锋芒又不能忽视,应该说,她比杨勇更具风范。
杨勇好学,却碍于性子醇厚,对有些事的判断,他的性格都成了一种能正确定夺的阻碍。所以最后,他选择了沉默。
也许,等太子好起来后,她也该退居后面,恪守本分,做个贤惠的好妻子了,更或许,她会成为帮助太子登基称帝的贤内助,就如当今皇后娘娘那样。他是这么想的。
“微臣觉得,娘娘似乎并不开心。”杨素如实回答,“娘娘,微臣斗胆一句,此事娘娘应该早有打算,为何今日才处理?”
若要查明夏花怀孕的事,并不是很难,倘若太子妃真有心想册封夏花,早该将事情禀报皇后娘娘才对。只能说,其中的疑点太多,多到他不得不怀疑恪靖这样做之后的目的。
拢了拢臂弯处的画帛,恪靖望着熊熊燃烧的火,淡淡道:“后宫之事,不像大人所认为的简单,女人心海底针,没有一点手段,恐怕性命都难保。”
“妻妾多了并不是件好事,虽然对男人来说那是种福气,大人您觉得呢?”
杨素尴尬地摸摸鼻尖,这话可是把全天下的男人都骂了一遍,他自然也不例外。
“娘娘,晋王来了。”秋棠在恪靖耳边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