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最后淡淡望了一眼,袖袍一挥,与哥哥消失雨中。
这是几十年来,溯昭最后一场雨。回紫潮宫的路上,听见有溯昭女子抱着箜篌,空中翻舞,低低吟唱:
昔子与兮心腹相知,今子与兮雁影分飞。
昔子与兮朝夕相对,今子与兮相同陌路。
昔子与兮对床听雨,今子与兮天各一方……
歌声悲戚,让不由苦从心来。这秋雨中莫名的愁思,让有了一种几近绝望的预感:胤泽离开以后,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
然而,事实比想得还要糟糕。
他们离去后,听说了无数关于神魔战争的传闻,能确定的是:胤泽神尊闯入魔界,救出了昭华姬。魔尊紫修勃然大怒,率兵倾城而出,穿过神魔天堑,奔袭神界。由于紫修此战乃冲动之举,魔界一直处于下风,所以不过一个月,此战便以魔界战败告终。
只是战后两个月过去,始终没有等来胤泽。
想,胤泽这样拼尽全力解救尚烟,说不定尚烟真的感动至极,和他圆满一起了。有了尚烟,他自然不再需要。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只打算等哥哥一回来那一天,抱着他大哭一场。殚精竭虑,猜过无数种可能,却如何也没猜到,不会回来的,不仅仅是胤泽。
不,确切说,哥哥他回来了,只是方式与所想的不大一样。
三个月后,寒冬初至,凄雪纷飞。听见凌阴神君来访的消息,裹着裘皮大衣,飞奔到洛水外,和二姐及众溯昭氏臣民迎接他的到来。然后,跪拜的千万面前,一口覆了积雪的棺木被缓缓推来。
原也弯着腰,看见此情此景,不由缓缓直起背脊,往前走了两步。
只见凌阴神君与二姐说了几句话,便走过来,望着沉声道:“开战后,他不知是该帮自己父亲还是母亲。紫修想绑走尚烟,胤泽用’冰离神散’攻击紫修,结果他过去为父亲挡了这一下,当场就断气了。”
头脑与四肢的血液都倒流,只觉得眼前一阵阵昏花,眼前咆哮的风雪也时明时暗。那一口冰冷的棺木,更是视野中摇摇晃晃。沙哑道:“不可能的。”
凌阴神君望了一眼,顿了顿,似乎也很不忍心说下去:“也是因为这事,天帝发现了他体内有魔族血液。而且他救了紫修一命,虽于情可理解,但于理是违反天条的。因此,他的遗体无法进入仙界先祠,只能把他送回此处。”
听至此处,二姐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落下,转而将头埋入孔疏的怀里:“臣之,怎么可能是臣之……的弟弟啊……”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好似只会说这一句话,飞奔过去,用力推开棺木盖。然后,看见里面躺着的,整个都懵了。凌阴神君叹了一声:“生死有命,请节哀。”
上次看见他不过是三个月以前,他还这洛水旁与有说有笑。当时所有的担忧,是胤泽会不会回来,却从没想过哥哥会不会回来。又如何会想到,当时他再普通不过的“以后不准自己半夜跑出来”,是此生此世,对说的最后一句话。
“哥……”拉了拉他的衣角,“哥哥……”
棺木里的没有动静。胸腔中似有火焰燃烧,随时都将爆开。忍着那口气,又用力推了他几下:“哥哥……醒来,醒来啊……”
还是没有动静。他穿着仙君的战袍,最爱用的那把剑还怀中,黑发如鸦,双眼轻合,长长的睫毛垂落,年轻的皮肤和往昔一样紧绷,一点也不像是生命已逝的模样。伸出颤抖的手指,碰了碰他的脸颊,却被那彻骨的冰凉惊得猛收回手。
这一刻,连呼吸也变得异常艰难。再说不出一个字,扶着棺木边缘,闭眼蹙眉,想要恢复清醒。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哥哥他只是去救他娘亲,他答应过,会一直陪着的。他还这么年轻,还有大好前程等着他。他这样年轻,所以从不怕他等太久,因为他还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等。
再次睁开眼睛,眼睛烧痛,泪水几乎把眼球都融化。头晕脑胀,总觉得自己陷入了全天下最可怕的噩梦。但是,霜雪一片片落他的黑发上,空气冰冷,却又是如此真实。想再次去触摸他的脸,但手指摸到他皮肤的前一刻,胸前热流上涌,止住了的动作。弓着背,再抑制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小王姬!”
“薇薇!!”
二姐和其他赶紧上来扶。同时,小腹也开始剧痛。捂着肚子,躺二姐的怀里,抓着她的狐裘衣领,泣不成声:“二姐……咳,要他回来,没有他真的不行……哥哥……他不能不……”
“薇薇,薇薇,还好吗?”二姐吓得脸都白了,“御医,快点叫御医过来!她身下流了好多血!!”
闻声望去,发现不仅胸襟上沾了血,连雪地上竟都是鲜红一片,而且是从身下流出来的。可是,已不再关心这些。
——“就算师尊不要,也还有。”
——“小时候,就只想与薇薇成亲。”
上一次,他还这里,对说着这些话。他还会笑,会怒,会脸红,会伸手弹的额头。抬头看着前方的棺木,推开二姐的怀抱,用最后一丝力气,用纵水术把他从棺木里移出来,落的怀里。
那具遗体冰冷僵硬,完全不是过去的触感。大雪落们二身上,抱着他的头,想最后叫他一声,身体却负荷不住。眼前一黑,倒他身上。
一直认为不会走。却不想,这只是错觉。
“陛下,小王姬已有三个月身孕。”昏迷中,隐约听见有这样说。
……
苏莲雪夜
又是这样寒声凄切的冬日,大雪不曾停歇。近二十年前,就这样的夜晚,亲眼目睹父母的逝去,也曾梦到过他们重新活过来。但半梦半醒中,始终没有等来哥哥最后的身影。
倒是晓阴无赖,轻寒满楼,再度清醒过来,看见灰色天空下一片湿漉漉的大地,冷静了很多,很快接受了哥哥已经离去的事实。只是,越是清醒,胸口的痛楚就越多。想到余生漫漫,接着上百年光阴都会孑然一,就觉得了无生趣。
长叹一声,重新躺好,却如何也睡不着。听见此处动静,二姐拨开帘子走进来,带上御医和一群宫伺候喝药。
看见侍女动作缓慢,二姐抢过汤药,亲自拨弄喂:“薇薇,知道心里难过,但现现是一两命,千万要照顾好身子。”
一时反应不能:“一两命……什么意思?”
“御医说,已有三个月身孕。”她抹去眼角的泪水,满怀欣慰地对一旁御医说道,“快,给她再看看。”
御医应声,上前为把脉,道:“陛下,小王姬身子依然有些虚弱,但脉象平稳,母子平安,现只需多加调养即好。”
其实,之前葵水未来,便有过些许怀疑。但因为心情焦虑,心想是因此才会月事紊乱,没想到……木然地望着前方,无悲无喜。
二姐身侧坐下,温柔地抚摸的头发,悄声道:“为了这孩子,也要坚强一些,知道吗?现只要等胤泽神尊回来便好,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道:“不用等了。”
“……什么意思?”
“胤泽不会再回来。”垂下眼帘,重新躺回床上,“二姐,什么都别问,留一个静静好么。觉得很累,想再休息一会儿。”
二姐瞪目结舌,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拍拍的肩,带着所有出去,只留了一个侍女留守寝殿。于是,空荡荡的寝殿瞬间变得寂静,让那侍女从书柜里拿一本书过来,她抽了一本之前爱看的《上神录》。
回想起来,原是从这本书里发现胤泽的心意,后来才有勇气对他坦白心迹,说到底,还得感谢此书。此刻,尘飞沧海,白雪茫茫,一枝寒梅入窗来,此前挂念的上神已回到九天之上,到最后,他影响了的一生,他生命中不曾留下半点痕迹。倒是这赠书之,用心良苦,却早已命丧九泉。
捂着小腹,捧着书看了一阵,一个字看不进去,唯有泪水晕花了墨迹。苍天弄,带走了哥哥,让那回到心仪之身边,却留给这原本不应存的孩子,也不知是否给薄情于哥哥的报应。哭得久了,觉得很是疲惫,肩上搭好的衣服也滑落下来。然后,做了一个梦。
梦里已入夜,雪已停。有冰块从树梢上掉落的声音。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瑞雪堆积的庭院中。梅枝投落暗影,月雪皑皑苍白,连成一片,一个熟悉的身影无声踏雪而来,抬头一望,发现那竟是胤泽。
他还是之前离开溯昭的模样,黑发如夜,青袍曳地,手里撑着赠他的水墨伞,靴底却有水光觳皱,照得雪地莹莹发亮。他离数米远处停下,挥挥手,用法术替把衣服搭肩上,却没再靠近一步:“薇儿,数月不见,近来可好?”
眼中含泪,侧过头去:“不想看见。”
“知道,怪负,怪错手杀了臣之。只是,事情并非想的那样简单。臣之之死,从尚烟决意不让他入魔之时起,已是必然。神仙界容不得魔族,是自古以来的定律。即便今日他不死战场上,日后魔性暴露,也会被上界众神诛杀。”
“想说,这事是天帝的错,与无关是么?”站起来,由于身体虚弱,不得不扶着梅树,“若不带他回去救尚烟,他也不会这样早死!就算以后被杀,那也是以后的事!尚烟让他变成什么,就让他变成什么,可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胤泽道:“他是仙君,又是的徒弟,怎可能愿意成魔?”
苦笑道:“果真还是如此自私,从不考虑别的感受。没错,是神,心中必然视魔为敌。但哥哥是半魔啊,他被夹神魔中间,处处皆非归所,现已死,都要被送到溯昭来。认为他会把自己当成真正的神仙来看么?他战场上救了紫修,说明他心底还是爱着这个父亲,对么?”
胤泽怔了一下,没有接话。
“他若随父亲成魔,便不会死。成神也好,成魔也好,只要他不死……”咳了两声,坠下泪来,“让死也行。”
浮天之下,月光与雪连成一片白色荒漠,照得胤泽面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