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身上血迹斑斑,距离虽然远,但破口大骂声却让青瞳听得清清楚楚。只听那刺客大骂道:“苑勶!你阴险毒辣,狼心狗肺!毒死太子千岁,更害了皇上!你丧尽人伦,天理不容!”砰砰声响起,想来是侍卫在打那刺客,让他住口。
方行舟低声问:“陛下,刺客胡言乱语,是不是带走再审?”半晌却没有得到回应。
青瞳在銮驾内听得出神,很久没有人提起太子哥哥了,好像世上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个人一样。大多数人应该都相信太子是被她毒死的,所以才会这么沉默,但谁能想到最怀念太子的却是她呢?
銮驾外方行舟又低声问:“陛下,可是要将刺客就地正法?”
“先带回去交给刑部审吧,此人说不定和前太子有牵连。”
方行舟轻声应是,示意侍卫将刺客堵起嘴来拉走。刺客边挣扎边大叫:“你这个阴人,以不祥之身篡权谋位、带坏朝纲,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嘴里被塞进一团布,谁知这刺客运气一喷,竟将布团吐了出来,骂声也随之喷出,这次说的却是青瞳淫乱奢华、穷奢极欲。这部分加了许多想象,说得好生生动,显然是想激怒她,出一出胸中恶气。京中百姓和官员这样猜想的也有不少,人们对一个二十几岁女皇的私生活颇感兴趣,私下流传的版本有更不堪入耳的。但都是背后说说,谁也不会让她听到,所以青瞳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听着听着,不由得怒气上扬,她突然沉声道:“打开车门!”
方行舟吓了一跳,忙道:“外面乱,陛下还是留在车中安全。”
青瞳不再和他废话,伸手推开车门,迈步走了下去。留在车中安全?呸!刚才差点让她脑袋真正开窍的东西是什么?
那刺客被人按着往嘴里塞东西,还在支支吾吾地骂,“你篡权夺位,你有那么多兄弟叔伯,苑家还有那么多男人,哪里轮得到你来继位?我大苑十五位先帝在天上看着你呢,你一定会有报应!”
“你姓苑吗?”
刺客愕然转头,见一袭绣着金龙彩凤的长裙,已经来到他面前三尺之处。那女皇脸色苍白中微微透出红晕,容颜甚美,体形清瘦,带些病态,但嘴唇上油光闪闪,整个人说不出的奇异,却又说不出的动人。
刺客愣神间,却见她将手中一点不知什么东西放进嘴里吃了起来。见他愣着不动,又问了一遍:“你姓苑?”声音淡淡的,透着一股嘲讽。
刺客突然恼怒起来,呸了一声,“老子不姓苑!”
青瞳微微冷笑,嘴里的点心咽了下去,擦了擦手,道:“我就算是篡权,篡的也是苑家的天下,我就是不篡,江山也轮不到你来坐。我那些姓苑的哥哥弟弟、叔叔伯伯还没开口,你逞哪门子英雄?可怜!可笑!”
刺客又愣住,没料想会有人把篡位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半晌才道:“老子虽然不姓苑,也想除去你这个阴险毒辣的女人!”
“我怎么阴险毒辣了?”
刺客呸道:“太子殿下是你兄长,你为了皇位将他毒死,皇上春秋正盛,怎么可能突然离世,杀父弑兄,阴险毒辣尚不足以形容你!”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天理昭昭,你会有报应的!”
“那你怎么不等着天理昭昭来报应?还是你觉得自己姓天理、名昭昭?”
刺客大怒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东宫洗马张千秋!我教过太子殿下一年的箭术,你不记得老子,老子可记得你!老子今天行刺,就不怕死,你想做什么就做,不要戏耍老子!就算我死了,百姓也不会心服你!想杀你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你迟早会得到报应的!”
“张千秋是吧?好,我记得你了。带他下去吧,我和这个蠢人没有话说。”青瞳摆摆手,突然凑上前又冷冷一笑,“张千秋,再别对我自称老子,提醒你一句,我老子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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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立誓(1)
张千秋被侍卫拖拖拽拽地拉下去,不知是被青瞳吓住了还是有些发呆,居然没有继续大骂。
刺客走了,青瞳还伫立不动,方行舟手心全是冷汗,小心地劝道:“陛下,外面危险,请回銮驾。”
青瞳却仍然默立,突然抬头,冷笑道:“还有谁想行刺?我就在这里,来啊!这是最后一次巡视京都,错过了可就没有机会了!”
众侍卫忽地一下将她团团围住,方行舟脸色煞白,叫道:“陛下!陛下!”
青瞳冷冷道:“退下!都给我退下!”
侍卫哪里敢退下,方行舟又叫:“陛下……”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他怎么能负起这么大的责任?
青瞳勉强压住内心翻腾的怒气。遇刺?理政以来,她拼命地干活,没睡过一个安生觉,累得筋疲力尽。有几个皇帝能像她一样勤勉,有几个皇帝能像她一样努力?现在居然有人想要她的命?想要她这条为了大苑累得半死的贱命!
别人可以认为,景帝和太子都是被她所害,也可以推测,她当初带兵平叛就是为了自己争权夺利,因而把战死的人都算在她头上,可那又怎样?一将功成都要万骨枯,皇位非正常的更迭、死人稀奇吗?她现在至少让百姓心安了,不是吗?现在百姓不用担心推开家门的会是强盗,或者明天他的家乡就变成战场。凭什么不相干的人都要舍命来杀她?她就那么可恨吗?
她紧紧攥着拳头,胸中的热气一浪高过一浪,望着四周喝道:“所有人听着,你们每一个听到我话的人,都可以把这话传给别人听,让天下人都作证。以前的事我不再和任何人解释,我保证五年之内,还大苑百姓一个安居乐业。这件事,父皇做不到,太子哥哥做不到,宁晏也做不到,但我若做不到,我就死!我只做这一个承诺,别的事不归你们管!若有信不过我的,或者还有想替天行道的,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说罢又向众侍卫道,“退下!”
众侍卫面面相觑看着方行舟,青瞳厉声喝道:“方行舟,你要抗旨?”
方行舟无奈挥手,上千人默默后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将青瞳孤零零暴露出来。整个大街静得好似午夜一样,没有人敢直视她的目光,青瞳倔强地站在众人中央,阳光远远投射过来,照在她的金冠上,光芒耀眼。
侍卫们紧张得全身冷汗。许久之后仍然没有一点声息,青瞳一声冷笑,转身走回銮驾,道:“从现在起,行刺者车裂!”
替天行道?呸!
回到宫中,青瞳怔怔出神,由着花笺给她换下正装。她接过一杯茶,却细细摩挲杯口,并不去喝。花笺也呆了半晌,才道:“我听说你刚刚遇刺……好在没事。”花笺的目光中颇有些茫然,青瞳的付出她是一点一滴看在眼里的,这样还不满意,刺客想要什么样的皇帝?见青瞳目光呆呆地落在茶杯上,花笺住了口,轻声道,“青瞳,你别难过,要是不舒服就躺一会儿吧,我不信这世上就没有天理了。”
青瞳抬起头,微微笑起来,“难过倒是不难过,只是我刚刚在大街上一气之下说了大话,说五年之内一定要让百姓安居乐业,回到车上一想,实在是有点悬。要说口无遮拦真不是好事,现在正后悔着呢,想蹦回去重说。”
见她这样,花笺放下心来,也抿嘴一笑。花笺知道青瞳并不会头脑发热说大话,说了至少有七成把握,所以也不担心。
青瞳摇摇头,“不是骗你,这次是真悬。因为打仗征兵过多,军费开支太大,各项设施都坏得七七八八,处处等着拨款修缮,尤其云中边城,更是慢一步都有危险。”她可怜兮兮地看着花笺,“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都说天子坐拥天下、富有四海,可我怎么感觉都快穷死了?要是现在谁能凭空给我几十万两银子,我都想去亲他一下。”
四、立誓(2)
花笺扑哧笑了出来,“你说话可算话?”碰碰青瞳的胳膊,递过一封信件,“你出巡之后递上来的,本想让你歇歇再看,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可忍不住了。”
青瞳见是一封外官专用的蓝皮奏章,看看笑得贼兮兮的花笺,疑惑地接过来。一看署名,精神立即一振,道:“元修从益州递上来的。”
青瞳一把撕去漆封,抽出信纸看了起来。元修说他已经走遍益州,将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挑不太容易泛滥的脓包挤了几个,缴获的银子就有几百万两,不过大部分被他用于当地赈济,现在将剩下的三十几万两寄回京都。还真有人凭空给了她几十万两银子。
花笺笑眯眯地道:“银票已经登入内库,要不要叫元修早点回来给你亲一下?”
青瞳好气又好笑地看了花笺一眼,原本是自己说错话,也怪不得被人调侃。元修的奏章颇长,足足写了十几版,她顾不得理会花笺,接着看起来,渐渐地她眉头皱了起来。元修说了益州土地被世家豪门严重兼并的问题,以及一些世家豪门的势力之大,让人心惊;元修又说好些士绅官员给他送礼,名单列在后面,估计这批人是没什么势力的,可以拉拢也可以威压,不会闹事;另有一些人背后势力较大,并不怕自己这个新皇亲信,他也暂时未敢去动;还有一些人想借他生事,不过也通过他们大体推测出一些手握实权的王爷,和数个根深蒂固的世家对朝廷的态度了。
青瞳抓着元修的奏折道:“去含元殿!”她的脑子已经急速地转起来。土地兼并问题全国都有,青瞳心里多少有数;元修整理出的地方势力代表财政以外另一个麻烦,也不得不重视,得让她理清一下思路;还有含元殿里面的账册,她还没看完呢……
花笺急道:“你饭还没吃呢。”
“一会儿再吃。”青瞳挥挥手,上了车辇,突然探出头来道,“对了,元修送来的三十万两银子,先拨去边城,将呼林关修缮起来,没有这扇大门守着,我觉也睡不好。花笺,你马上派人通知萧瑟,让他负责安排这笔钱,一路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