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一个人喝著酒,忽然外面有人怪叫了起来”
保尔望著我,我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保尔道:“我的西班牙文不十分好,但是,我却听得在酒店的外面,所有的西班牙人,全都奔走相告,发狂似地叫著:“末日来到了,月亮变成红色了!”
“我探出头去一看,连我也呆住了,月亮是红色的,我呆在窗口,足足呆了有五分钟之久!
“而这时,街上的情形,混乱到了极点,突然变成了红色的月亮,显然令得每一个人都失常了,几个醉鬼大声地唱著,开始有人将一瓶又一瓶的酒,从杂货店中抛出来。
“很快地,街上喝醉酒的人愈来愈多了,平时矜持的少女开始放荡,她们之中有很多扯下了长裙,只剩下了亵衣,当街跳舞,而平日镇上的权威人物,那些道貌岸然的学者,也都和浮华子弟一样,冲上去挤著,想伸手去摸摸那些跳舞的少女,而那些少女,却像被人赶捉的母鸡,发出‘咯咯咯’的笑声躲避著。
“一切的变故,来得如此之快,真的,我那时的感觉是世界末日来临了,可不是么,我们从小看到人,一直是银白色的月亮,竟然成了红色,那样鲜明的红色,这实在使人疯狂!”
保尔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喘了一口气,然后才又道:“我想,我算是此较能够自制的人,因为在我呆了五分钟之后,我在克服了也想冲到街上去的冲动之后,我想起来了,我有彩色的软片,我有相机,我可以将红色的月亮,拍摄下来!
“我连忙找彩色软片,要命,彩色软片放在甚么地方呢?如果找不到,这小镇上只怕是买不到的,而且,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谁还会做买卖呢?我找了好几分钟,终于找到了,我对著月亮,拍了几张,又跑到街上,将一卷软片拍完。
“第二天,我就回国,一回去,我立时将软片冲洗了出来。”保尔讲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望著我,叹著气,摇著头。
我忙问道:“怎么样?”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一看照片,就到疗养院去疗养,同时光顾了一个心理医生。”
我奇怪道:“为甚么?”
他打开一个信封,拿出一叠相片来给我,道:“你看,当时我看到的月亮,分明是红色的,鲜红色的,可是你看看照片上的月亮!”
我不知道他这样说法是甚么意思,我只是感到,我即将看到红色的月亮了,因此我的心中,十分紧张。
可是,当我一看到相片的时候,我不禁呆了一呆,那一叠相片的第一张,是一个大月亮,可是那个月亮,却是银白色的。
我一张又一张地看下去,每一张相片之上,都有月亮,有的几张,前景是模糊的人影,那是正在狂叫呼唤的一群人。
可是,每一张相片之上,月亮全是白色的。
我抬起头来,道:“保尔,这是甚么意思?”
“就是那样,当时,我看到了红月亮,红的,在我看到月亮是红的之际,我用彩色拍摄,你说,正常的结果,应该怎样?”
“当然相片上的月亮,也是红的。”
“可是,它不是红的。”
我呆了半晌,迅速地想著,然后才道:“你的意思是说,当时你看到月亮是红的,那只不过是你的错觉?”
“是。”他点著头。
“所有的三千多人,全都是错觉?”
“虽然听来不可能,但却是唯一的解释!”
保尔在讲了这句话之后,又补充道:“我们都知道,相机的构造,和人的眼睛一样,而相片上也有红色的别的东西,表示并不是软片上的红色感光部份坏了,相机和人的眼睛所唯一不同便是它没有生命,所以它也没有错觉,永远如实地反映真实!”
我呆了片刻,再道:“那么你的意思,确实地说来,就是说,当时的月亮,其实仍是白色的,和以前没有甚么不同,只不过是所有的人,生出了同样的错觉?”
“是。”
“有这个可能么?”
“这是唯一的解释。我之所以再度前来,完全是为了想找出这个原因。”
保尔挥著手,加重语气地讲著。
我望著他,我开始觉得他不是那么讨厌了,他的想法是对的,月亮并没有变色,而是蒂卡隆镇上的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问,发生了错觉。
为甚么会在那一刹那间发生了错觉呢?而且,凡是在这个小镇上的人,无一能避免。
我可以立即提出几个解释来,但是只要想深一层,这些解释是全站不住脚的。
第一个解释是:有一种生过病的麦子,因为麦中含有一种可以使人发生幻觉的细菌,即使在烤制成为面包之后,服食之后,仍然会使人产生许多恐怖的幻觉的。但是,总不成蒂卡隆镇所有的人,都在同一时间之内服下了这种有毒的麦子,那不可能!
第二个可能,是恰在那时,有一股红色的微粒但这个可能,我还未曾想完,就被我自己所否定了,因为如果有一股红色雾遮住了月亮的话,那么,相片上的月亮也应该是红色的。
那只可能是人的眼睛的错觉:是甚么因素使得在这个小镇上的人,都产生这一种错觉的呢?我也是为了这一原因来的,巴图也是为这个原因来的,可是巴图在甚么地方呢?我……为甚么又会突然失去一天呢?
一连串的问题,使得我的脑子混乱到了极点。
我坐在沙发上,用手托住了头,保尔则看来仍然十分轻松,他取出了一只收音机来,扭到了音乐节目,那是吵闹的爵士音乐,我被它吵得忍不住了,大声道:“你怎么那样轻松?你可是有了头绪?”
我本来是出言嘲笑他的。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却点头道:“是的。”
我呆了一呆:“你的线索是甚么?”
他摇头道:“你未免问得太多了。”
我扬手道:“好了,你的目的,只不过是想将事情调查清楚之后,获得一笔稿费而已,是不是?我现在,代表一个机构以高薪暂时雇用你。”
“甚么机构?甚么条件?”
“听说过异种情报处理局么?它直属于最高军部的机构,专门处理类似红月亮这样的特异案件的。我想,你可以获得五百美元一周的周薪。”
保尔“嘘”地一声,吹了一下口哨:“好了,我接受,你是我的上级么?”
“不,我是你的同事,我们的上司是一个蒙古和中国的混血儿,他叫巴图,他在五天之前……不,六天之前,来的,他到了一天就离去,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啊,那一定是遭到意外了。”保尔叫著。
我摇头道:“不会的,我不相信他会遭到意外,因为他几乎是可以应付任何意外的人。”
保尔忽然皱起了双眉:“他甚么模样?我的意思是说,他有甚么特徵?”
我望著保尔,不知道他这样问我,是甚么意思,但是我还是照实回答:“他是一个高而瘦的男子,他肤色黝黑,头发天然卷曲,他的左颊之上,近额角处”
我只讲到这里,保尔一挥手,大拇指和中指相叩,发出了“得”地一声,立时道:“近额角处,有一个新月形的疤痕,那可能是烧伤,是红色的,是不是?”
我震了震,才道:“你有对一个人如此详细观察的习惯么?”
保尔道:“不是,我注意这个人,只因为他那个疤痕的形状像月亮,而且,是红色的,你知道,我的脑中塞满了红色的月亮这一个印象,所以便不免对他多看了几眼,就记得了。”
我又问道:“那么,你是在哪里见到他的?”
“在我来的时候,他正步行到这个镇上来,我搭的马车,在他的身边经过,驾车的老头子问他是不是需要搭车子”
我心急地问道:“那么他为甚么不和你一起来?难道他宁愿走路,而不要搭车子么?”
保尔也摇头道:“我不知道是为了甚么,他的脸上,一片极之迷茫的神色,他看来像是遇到了极大的困扰,他只是呆呆地站在路边,对那驾车老者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我觉得这人奇怪,是以在马车驶走之后,只见他仍在慢慢地向前走来。”
我忙道:“如果他是到镇上来的话,那么现在”
我才讲到这里,门上便响起了“卡”地一声响。由于直到现在为止,我至少已知道事情极之不寻常,是以我一听得门上有声,立时紧张了起来,沉声道:“快躲到了沙发的后边。”也就在这时,再是“卡”的一声响,来的人,似乎是有钥匙的。
我呆了一呆,房门已被推开来了。
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巴图。
当我才一看到他的时候,确如保尔所说,巴图的神色,十分之憔悴、迷惘,像是有著甚么重大的心事一样,我忙叫道:“巴图!”
若不是我一下叫唤,他是不是会注意有我在房间中,只怕还成问题。而在我一叫之后,他当然望到了我。他在一看到了我之后,面上便露出欣喜的神情来: “啊,你那么快就来了。”
保尔也站了起来,巴图的精神显然已恢复了,他向保尔一指:“嗨,这位朋友是谁?”
我道:“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他叫保尔,我已代你聘他为异种情报处理局的临时职员,周薪是五百美元。因为他曾看到过红月亮。”
巴图兴奋地道:“是了,你就是那个曾经看到过红月亮的美国人。”
保尔走向前去,和巴图握了握手。
巴图向我笑道:“你那么快就来了,你的妻子一定要骂我了。”
我的脸红了一红,我以为巴图是在讽刺我,因为事实上,我是耽搁了七天才来的。我忙道:“不算快了,我已耽搁了好几天。”
巴图一呆:“你说甚么?”
我道:“我已比你迟了七天,我想,在这七天之中,你一定已有不少收获了?”
巴图睁大了眼睛:“你一定是疯了,我今天上午到,现在,你也来了,你只不过此我迟来十个小时而已!”
我也呆住了。
一听得巴图这样讲法,我已然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了。我失去了一天,但是巴图,却在他的记忆之中,失去了七天!
他以为他是“今天”到的,事实上,他到这里,已是第八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