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扶着雪雁的手告退了出去。
一时王夫人薛姨妈等都告退了,惟独剩下凤姐儿,贾母才问道:“那袭人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凤姐儿道:“就是五月里宝兄弟挨打了不久,太太就吩咐了的,我本来是想回老太太的,偏生太太吩咐不必,况且这袭人也都是在太太的公例上领,并不动用官中的,因此才不好回老太太。”贾母轻轻哼了一声,道:“这袭人,你素日里看着怎么样?”
凤姐儿亦不敢多说,只含糊道:“在宝兄弟那里她也事事殷勤小心,凡事也想得妥当。”贾母冷笑了一声,道:“怎么我恍惚听说了宝玉挨打那时候,她在二太太跟前说了什么?如今先别说宝玉年纪还小,就是大了,她也过不了我这门槛子去!连着这内定宝玉屋里人的事情,竟也拿着和亲戚商议,反而不来回我一声,只当我还不知道呢!我通共就这么两个心肝宝贝儿,也是她们能算计的?”凤姐儿深知贾母心意,不禁默然不语。
贾母道:“你只管好生照看了你妹妹,若我再知道谁背地里闲言碎语败坏你妹妹名声,使得你妹妹受了委屈,甭管是什么天王老子,也只管打了出去!你素来和你妹妹亲密,什么时候也找个时候告诉你妹妹一声,教她远一些宝玉那里。”凤姐儿道:“妹妹是何等人物,怎么能不知道礼数的?不过就是和宝兄弟住得近,也走得近一些罢了,如今也并不是那样经常走动的。倒是薛大妹妹,常常是顺路进宝兄弟那里,听说前儿个倒有晴雯那丫头抱怨了一通。”
贾母道:“晴雯这丫头好,脾气暴烈一些,千伶百俐,也嘴尖性大,却是不忘旧的人,也不奴颜婢膝,也只她能在那里压住一些。只依我看,将来只怕也是袭人拉下马来的!素日里我因不责怪宝玉的奶娘净找袭人麻烦,也是虑着她也看出了袭人心性是个精明厉害忘旧的,压一些也罢了。不能叫宝玉身边尽是这些耍心计的人。”凤姐儿心中明白,道:“老太太给的人都是老太太想好了的,也不是我们这些小辈能想到的。既然如此,明儿就再叫李嬷嬷搬回宝兄弟那里,也暂且能压得一些。”
[正文:第四章 遗簪]
次日乃是八月初一,凤姐儿早已把黛玉出门的一切都打点妥当了,黛玉只带了紫鹃、魅影儿、雪雁和春纤四个丫头,以及王嬷嬷和另三个婆子以及四个跟车的,坐了几辆车径自直奔了铁槛寺来。
那住持清虚师父是早已把铁槛寺中其他闲杂人等都撵尽了的,一听已经来了,忙迎了出来的,黛玉本不耐烦与别人交结,因此只紫鹃把二百两香油钱递给了清虚师父。那清虚师父见到这白花花二百两白银,自是喜悦满怀,招待得十分殷勤小心。黛玉本不过就是出来一趟罢了,虔诚地上了几柱清香,就在清虚师父命人打扫的净室里歇息了。
黛玉因想起了秦可卿的义女宝珠在此守灵,心中也不禁暗自感叹不已,便略换了两件素雅衣裳,白缎子袄儿,月白缎子百褶裙,领口和裙摆精绣着细碎的绿萼梅花,外罩了一件粉绿轻纱长罩衫,更显得纤腰一束,娇嫩出尘。换毕衣裳,便只带着紫鹃径自到了宝珠所居之室,才一进门,就见到宝珠跪坐在蒲团上念经。
宝珠正念着经,听人报黛玉来了,忙起身给黛玉请安。黛玉不等她跪下,便已扶了起来,道:“在这里,就不必多礼了。”宝珠方又站了起来,让黛玉坐,她也坐了下来,黛玉才问道:“你在这里,一切可还好?”宝珠笑得有些飘忽,道:“在这里,怎么说也算是个主子,大爷和奶奶也是常打发人来的,没有什么不好。”黛玉轻叹道:“你我也算是一样的人,没有什么好还是不好。”一面说,一面叫紫鹃拿出了一卷银子,递给了宝珠,道:“我在那里有老太太疼着,尚且如此,你在这里只怕连我也比不得了,这里的师父也没一个好相与的。这是三百两白银,给你在这里打点罢,只别嫌少了,我也只能这样了。”
宝珠一怔,道:“姑娘在那里也才是不容易的,这银子我万万不能收的。”黛玉笑道:“我在那里虽不容易,到底还有老太太。你在这里才是一无所依,好歹给自己留个舒适的居所罢。这些银子我在那里也使不着,白放着倒压了我的箱子。”宝珠听了,方命身边的小丫头收了,问道:“姑娘今天怎么来上香了?就姑娘一个人来的?”
黛玉捏着手帕子,道:“就是忽然想出来了,也并没姐妹们一起,因此就是一个人。”说着又咳嗽了两三次,宝珠道:“姑娘的身子不好,还是该好生歇息才是。”黛玉道:“我素来就是这样,三日不好两日好的,凭怎么将养也是不大见到好转,不过就是熬日子罢了。”宝珠听这话便道:“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呢?好生调养了,哪里有不好的?我看姑娘是个有灵气有福分的人,只怕将来的好处比谁都强呢!”
黛玉伏在桌上咳嗽个不住,半日才道:“我哪里有什么福分呢?这话也不过是白说罢了。倒是你,该有个好去处才是。”宝珠道:“我能有什么好去处?天天在这里陪着奶奶和姐姐,倒是舒心得紧呢,我也舍不得离了奶奶和姐姐,便是舍得,也没去处。”黛玉听了,自然也想起了自己将来也是没有去处的,不禁颇为感叹。宝珠才淡然道:“我虽住这里,那府里的事情也略知一二,今天姑娘来了,也该听我一句,好歹放宽了心,将养身子要紧。”
黛玉点点头,道:“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可是你也明白,在那个地方里,比不得你在这里清净。我纵有将养的心,也难以把心放宽了的。”宝珠道:“我也深知道姑娘心意,因此好歹姑娘也甭总惦记着别人的闲言碎语,养病是正经大事。”黛玉摇头,道:“大夫都说我气血两亏,恐是劳怯之症,如今也每每失寐,恐是不能好的了。”
宝珠道:“好生将养了,哪里有不能好的?姑娘眉宇间飘逸灵动,一点仙风道骨,不似薄命之人。”黛玉又轻声咳嗽了几次,拿着手帕子握住了嘴,半日才道:“却也不用再说这话,到底你住在这里怎么样呢?若是有了委屈,你也只能咽下了。我常叹自己薄命,可如今眼看着左右,又有几个是富贵长久的?到头来,不过白操心罢了。”宝珠道:“那些人哪个是不操心的?便是……”忽见住持进来,忙掩住口不说了。
那住持上前行了礼问好,才开口笑道:“已经吩咐人摆了素斋来,姑娘别嫌粗糙,能用一点儿罢!”黛玉点了点头,那住持忙命人摆了素斋来,黛玉和宝珠对坐,也只略吃了一点子。宝珠又跟黛玉说了一会话,却已绝口不提方才未尽之言。过了半日,黛玉方才起身告辞离开。宝珠带着丫头姑子送出了寺,黛玉才扶着紫鹃的手上了车。
宝珠忽然走到车前,从怀中拿出一只锦囊来,交给了紫鹃,道:“姐姐,这个是瑞珠姐姐留给我的东西,她告诉过我,如果有一天林姑娘能过来真心看我的,就叫我把这东西送给林姑娘。如今姑娘虽说是为上香而来,却是真心待我,也是唯一一个来看我的人。这个东西送给姑娘,我不知道这是福是祸,但是我知道这东西是不能在我身上的,或许在姑娘身上,才是最好的去处。”紫鹃接了,黛玉也在出内道谢,车方起程。
黛玉想起鹦鹉之话,眼见宝珠守灵之苦,遥想此时贾家富贵已极,但败象已显,不禁更自感叹不已,拿过紫鹃手中的那只锦囊打开,里面却是一枚古拙的黑玉长簪,通体墨黑,无丝毫瑕疵,雕刻成了凤凰的样式,凤嘴里衔着两串细小的玉珠流苏,吊着两枚玉坠子,雕琢成了莲花的样式,花瓣轻薄精细,逼真之极,虽说极为名贵,却也不算什么,却是这玉簪上的凤凰栩栩如生,宛如飞入九霄睥睨天下一般。
紫鹃道:“宝姑娘送姑娘的这支簪子可是名贵得很,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留给自己?”黛玉抚摸了一下玉簪,触手冰凉,水盈盈的秋波中宛转着万种凝思,良久才轻叹道:“你不认得了?我却认得这是当年小蓉媳妇的簪子。”紫鹃惊奇地问道:“小蓉大奶奶的簪子?姑娘怎么记得?我却真没见过呢!”黛玉道:“我只见过一次,就再没见过小蓉媳妇戴过了。因这簪子是黑色的玉,所以便是戴在发间也无人在意,我只因我名字是黛玉,所以才留意了一眼,却不想到这簪子竟辗转一番,到了我手里,如宝珠说的,真是不知是福是祸。”
紫鹃问道:“这可奇了,一支簪子有什么是福是祸的?”黛玉道:“你有所不知,我因凤姐姐的缘故,所以深知一些。这支簪子是小蓉媳妇的,她又非寻常之人,只怕这支簪子也有来历呢!回头你只替我把这簪子好生收着了,只你一人知道罢了,别人也就都免了。”紫鹃答应了一声,黛玉仍旧是把玩着手中的玉簪,紫鹃便拿了一件白缎子底绣一枝红梅花的披风披在黛玉身上。
黛玉轻轻叹了一口气,试想自己和凤姐儿素来亲厚,凤姐儿素来又是和秦氏亲厚,除了老爷大爷老太太太太尤氏等人之外,秦氏的身份来历凤姐儿如何不知?似凤姐儿这样势利的人,岂会真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如此交好?凤姐儿素日里虽说把这话管得很严,但是也时常在她跟前略露一露,自己也是因常替凤姐儿写一些不能明堂正道登记帐房的账务,每个月都要向忠义亲王王府供奉一些绸缎布匹首饰银两等物,自己又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都说秦氏是秦业从养生堂抱养的女儿,可是谁能明白,谁能知道,这个秦氏乃是前忠义亲王老千岁的女儿,现任忠义亲王的妹妹呢?不然一个小官宦人家的养女,出身如此寒酸卑微,如何能成为八公之一宁国公嫡房嫡长孙的媳妇?在宁国府,她的气派极大,又美貌风流,却也是一个薄命的红颜。本来可以平平淡淡过日子的女子,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