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不了那人在我心中的位置,始终抵抗不了那第一滴眼泪滑下后的错过。
我的第一次桃之夭夭,是跳给他看的。最后一次,却为了别人一舞白发,从没想过席间他的感受。
其实我欠他的早就还不清了,神仙只有永恒的一世,如今我连偿还的机会也一并失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的天兵已渐渐散尽,泠月被抬回去养伤了,只有我静静靠着东皇钟坐着,身后不远处是静静陪着我的旭羽。
都过了这么久,怎的天空还是这样晦暗,硝烟还在弥漫?
身后,旭羽慢慢靠近,沉默一阵后,抬起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放在我肩膀上。
我慢慢擦干脸上的眼泪,用凝着寒冰的声音道:“滚。”
肩上的手蓦然收紧,他把我搂入怀中。眼泪又开始肆虐,就在不久之前,我还痴痴地期盼着这种感觉,期盼着他双臂的温暖,可如今我的心已经僵冷得再无任何感受。
“放开。”平静到没有任何波澜的声音。
看着我毫无表情的面孔,他的声音透出恐惧:“柒柒,不是我不让你救他,当时是真的太迟了……”
我忽然发疯似的挣扎:“为什么要拦我,为什么!你怎么可以让我这么离开他,我还要报答他整整两千年的恩情,我,我还要给他采风信子呢……”
——柒柒要服侍师父一辈子。燕儿会飞走,柒柒不会。
我狠命地推开旭羽,身子紧紧贴着东皇钟:“你不让我过去,他在那边会寂寞的……他时常寂寞,虽然嘴上不说,可我知道……”
旭羽的眼里满是分崩离析的伤痛,那样刻骨地映进我的心里。
半晌,他终于缓缓站起,声音透着无比的荒凉:“你不能跟着他去。你还有云台,还有蓬丘,还有爹娘。你还年轻,还有无数等待在前方的未知。”
他没说还有他,是因为已经知道我不会跟他回到当初了吧?
我的确不会了。他是我愧对师父的根源,我实在没有办法面对他,至少现在不能。
我微仰起头,用空洞的双眼望着死灰色的天空。空中竟有点点的雪花飘落,落在我的头发,眉梢和鼻尖。
“柒柒,你恨我是么?一直以来,世上最让我害怕的就是你恨我了。”他有些摇晃地站起来,缓缓往前方走去。
雪越下越大,视线也越来越迷茫。
下一刻,他又猛地转身走回来,隐忍的情绪终于爆发:“知道吗,正是因为太爱你,所以我宁肯你恨我,宁肯你这辈子都不再理我,也不愿看到你冲进东皇钟里灰飞烟灭,毁掉仅有的一生!柒柒,这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我的眼泪又开始不断涌出眼眶,胸口像被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呼吸变得断断续续。
“所以如果你想恨我,”他停顿,吸了口气道:“就恨吧,恨多久都没关系!只要你好,只要你高兴,杀了我都没关系。我只想你知道,我会等到你心结尽释的那一天。不管多久。”
他衣袂翻飞,迎着鹅毛大雪,一步步往我背后那混沌而迷茫的天际走去。
他在离开。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怨恨我,记得马上来找我,我在天宫那片为你种的桃林里。”
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在渐渐拉远,他的声音隔着落雪,越来越低:“最后,求你别让我等太久。因为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我无力地闭上眼睛。其实不是无法原谅你,而是无法原谅我自己。
雪不停地落。天与地,云与雪,全世界一片白茫。一如我与夜穹初见那天。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是HE~~~
有句话不是说嘛,大过年的……
☆、绿兮衣兮
此次大战已彻底落下帷幕,其战况之激烈,过程之惊心,伤亡之惨重,就算一万年过去也都让人历历在目,再谈起时依旧胆战心惊。
距离战争已十年了。
十年来,日日以泪洗面。
我一直在蓬丘。虽然这里没了夜穹,早已不是当初的蓬丘,也不再是我心中那个万分眷恋的地方。但这毕竟是有过他的地方。
周围的一切都没改变,只是少了他的身影,少了他的微笑,还有那抹温柔的叹息。
我身子本就羸弱,因为伤心过度大病一场,十年下来瘦得如同一个纸鸢,在风中走路都有些吃力。
这些年来,是季初在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他如今是蓬丘的王,新一任的九天真王。
他就像是夜穹的翻版,举止气度与夜穹如出一辙,连容貌也有几分相像。只是夜穹有时爱穿黑袍,而他常年一身白衣如雪。
我也白衣白裙,头上戴着白色的簪花,那一个衣橱的妃色裙子都被锁了起来。我决心要戴孝一千年。
全身上下唯一彩色的东西,就是脖子上挂着的一颗红色的泪滴状结晶。
那是一段记忆。每个人的记忆颜色不同,阿娘的是白色,旭羽的是红色。这是那天战争结束后,他派人送到我手中的。我把它做成项坠挂在脖子上,时刻贴在胸口。
玖朵和紫嬛到桂兰殿看我:“柒柒,天宫的八卦想不想听?”
十年来,她们在用一切手段让我走出阴霾。
我像往日般无精打采:“与我无关。”
她们道:“有关有关!秋寻神君和涂远少尊在一起了!”
我猛地一敲桌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秋寻和涂远?那个最惹人厌烦的涂远!
半晌,我叹息地喃喃道:“秋寻,你也病了么。就算胤夕在与旭羽的夺位斗争中败得很惨,你也不用这么糟蹋自己吧。”
近几年来,天庭的两位殿下激烈地角逐着皇位,火星四迸,硝烟无形。可胤夕之前实在犯下了太多罪行,有太多把柄握在旭羽手里,其中意图用噬神刀谋害旭羽性命一事,已是十恶不赦的重罪。多门重罪一起被揭,天帝震怒无比,废了他的神力,终生囚禁衡垣宫。
胤夕毕竟是天帝的亲生儿子,留他一命已是法外开恩。
我病蔫蔫地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天宫看看秋寻。
去到时,正遇见她从衡垣宫里走出来,仍是一身绿衣,腰间挂一枚白玉坠。她的脸色比那枚玉坠更加苍白。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在离她远远一段距离处停下来。她也看见了我,我们不约而同地向对方奔去,紧紧拥抱在一起。
无数个痛苦的日子里,痛苦得即将撑不下去时,她是我心灵的慰藉,而我又何尝不是她的。
“柒柒,怎么变得这样瘦了。”她满眼的心疼。
我笑了笑,道:“本来不想让你看见这副鬼样子,可你的消息偏偏传到我耳中,吓了我一大跳,所以来亲耳听你说声不是真的。”
她的脸色更加苍白,眼里出现无法描述的痛苦:“柒柒,是真的。”
我心里一阵疼痛,不可置信地问:“为什么!涂远根本不是一个好东西,你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
她没有回答,默默地闭上眼睛,把伤痛全部关在心里。
我忽然很愤怒:“是不是因为胤夕!你只有为了他才会做这么荒唐的事!”
秋寻凄声道:“他被囚在衡垣宫里,很痛苦,也很消沉。每天每夜都在喝醉,如果没人照顾,真想象不出是何种状况。”
我沉默,她凄凉一笑:“我和涂远在一起,的确不是真心。涂远也知道,可他不会在意,因为他要我只不过为了向别人炫耀。我想陪着胤夕,照顾他守护他,却怕他觉得我是在死缠着他,怕他觉得我是个下贱的女人。所以我只有和涂远在一起……”
我忍不住嗔怪道:“傻丫头!既然爱他,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他如今这种状况,你嫁给他一定不是难事!”
秋寻刚才还很平静,现在却突然哭了出来:“不,我不配嫁给他!柒柒,我只要能默默照顾他一辈子,就很满足了。”
我十分不理解:“不配?为什么!”
她的眼泪流得更急,哀求道:“别问了,求你别问了……”
我回到蓬丘,觉得秋寻十分不对劲。
她以前做梦都想嫁给胤夕的,现在正是她做他妻子的最好机会,为什么会不愿意?
她外表柔弱,其实内心却极刚强。平时即使难过,也从不像今日这般崩溃的。她究竟是怎么了?
于是我在夜里又多了一个失眠的原因。
***
不知不觉,又已三年。
我坐在晓镜前,用一把散发着淡淡檀香的木梳梳理发丝。总以为,十三年过去,我已经成功地把过往的伤痛深埋。可晓镜里那憔悴的容颜,还是泄露了我的悲伤。
思念简直快要了我的命。
我是那样思念夜穹。可是每思念一分,插在心里的匕首也深一分。
世界上最绝望的思念,难道不是思念着一个已经不在世上的人?就像我虽十分思念秋寻,但她总算还活着,只要我想,走一趟天宫便好。
桂兰殿的门忽然被推开,我站起来,诧异地看着进来的季初。他之前从不这样闯我的寝殿。
季初一身白衣如雪,美如雕刻的脸上,露出一股清冷的忧伤。忧伤中更多是担心。
“柒柒,听到这个消息你一定要镇定,世上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我心里立刻凉了一截,紧盯着他道:“怎么了?”
季初长叹一口气,道:“是秋寻,她……秋寻没了。”
我两眼一黑,立刻昏倒在他怀里。
他源源不断地给我输送灵力,我在他怀里慢慢睁开眼睛。然而眼里看见的不是桂兰殿华丽的屋顶,而是死一般的绝望哀痛。
痛得无法呼吸。
我猛地挣开季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外面走去。
天空是灰色的,乌云密布却没有下雨。也许天空和我一样,泪水早已干涸,也许有的悲恸太深重,已不是哭泣能够宣泄。
我仰着头,居然笑了:“秋寻没有死,你们都被她骗了。她只是想念我,和我开个玩笑把我骗到天宫去。”
季初在我身后说:“去天宫吧,听说她有话要告诉你。”
天宫,秋寻的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