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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雾朦胧，他立在天宫尽头，扶着玉砌的雕栏，遥遥凝望蓬丘的方向。
“今夜你没有喝酒。”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好不容易见到她，怎么不痛饮几杯以示欢庆？”
他不语，那个人又道：“我懂得，当你不喝酒的时候，就是心已凉透的时候。”
他扶着栏杆的手抓紧。那人走过来，从背后环住他的腰，死死地环住：“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她根本就当你什么也不是，就算你们情意最浓之时，她心里摆在第一的也还是九天真王。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对她死心塌地？”
他缓慢地掰开她的手，缓慢地转过身来，看着她。
云染凄笑：“殿下，还要不要我向你下跪？”
他闻言，轻轻道：“对不起，我之前说话是冲了些。我只是不喜欢你当时带着挑拨的语气。”
云染深深地望着他：“对不起？以你万金之尊，何需向我道歉。你为何总要做出这些打动我，让我放不下你的事？殿下，你是那么好，性子好待人好，不骄矜不冷酷，没有身处这般地位的人所有的一切恶习。天宫内，所有人心都集中在你身上，天宫外，无数好友为你两肋插刀……你这样的人，她根本不配拥有，连你看她一眼也不配！”
他没别的反应，只静静道：“这些年，是她把你当亲姐妹，是她保护你照顾你。”
云染笑了，笑声里有说不出的讽刺：“她的亲姐妹从来只有秋寻一个，名满天界的秋寻。我身份低微，她对我好不过是可怜我，不过是为了产生一种自己又高尚又伟大的满足感！她明知我喜欢你，却一直装作不知，后来就算已得不到你，还要为我留在你身边生许久的气！这就是你所认为的姐妹之情？”
她越笑越大声，渐渐出现癫狂之态：“真不公平，为什么你和秋寻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永远只会看到她的好！为什么同样自小孤苦，她的亲生父亲是云台神尊，而我的父亲去给神尊提鞋都不配！我好恨她，一看见她对你笑就恶心，一听她叫我师父爹爹就恨不得把她的嘴撕碎！为什么世上所有好的东西都属于她？”
他还是什么也没说，还是静静地看着她，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悲悯。
云染触到他的目光，忽然疯了一样抓住他的衣襟：“不要这么看我！我恨极了别人同情我可怜我，恨极了做你们眼里卑微的蝼蚁！我宁可被你们憎恨，也不要被你们忽略！知道云微漾的头发为什么变白吗？因为她中了百日衰！我每天给她泡的茶里都下了百日衰！可惜她不能喝酒，不然此毒下在酒里，发作时间会快上百倍！等她变成了一个痴呆的老太婆，看你还怎么喜欢她！”
旭羽猛地掐住她的肩膀：“百日衰？你竟然下毒害她！我之前提醒过她提防你，可她却向我保证你是一个单纯的姑娘，让我也好好待你！”
他惊怒地扯开她的手，将她整个甩在地上，然后转身紧张地瞭望蓬丘的方向。不知她身上的毒素可已全清，平日有没有不适？
云染伏在地上，笑声比哭声还要难听：“这已是我最后的挣扎，为什么到了现在，你关注的还是只有她……”
他不理她，连有没有听见她说话都不一定。
良久之后他才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她：“还在这里做什么，别让我教你怎么滚。”
这个滚，当然指的是到诛仙台剔掉神根，永世不得入天界。
云染依旧笑个不停。只是她笑的时候，两眼的泪水也如急雨般落下。
她说：“为了得到你我耍尽千般手段，我的努力汇聚起来可以填满你见过的任何一片汪洋。只可惜我忘了一个道理，就是好的人从来只会由好的人得到。你想要的人有多好，自己也必须变得多好。所以我不行，云微漾也不行……”
云微漾也不行……他默然面对眼前无尽的漆黑。
云微漾想要的是相忘江湖。今日她的每一句话，都在传递这个意思。
只要是她想的，他都成全。
所以柒柒，如果这能让你幸福，将你从前予我心，付与他人可。
……
没想到，她还来不及将心付与，那人就已远去。
噩梦般的战场，满地的尸殍……那也是他最殇恸的一天。
因为馨羽跟着去了。
她从小就任性叛逆，连父皇母后的话都不听，却一直肯听他的话。只是这一次，他来不及阻拦。
当东皇钟慢慢落地，他在拼命拉住向前冲的云微漾，没有留意自己的妹妹不知何时已来到战场，而且也在向东皇钟狂奔。
最终馨羽没了，全是因为他没有拉住她。
保住了云微漾，却永远失去了最亲的妹妹。那个总会扯着他的袖子撒娇的妹妹，那个在夜深后强硬地抢掉他手里的书，把他拽去休息的妹妹，那个他总是一脸嫌弃地说：“又玩得这么脏”却会亲自拿丝帕替她擦脸的妹妹……
今后的一生，是不是要在无尽的愧疚和哀思中度过？没有保护好馨羽，他又该如何面对伤痛欲绝的父皇和母后？
漫天漫地的血腥、浑浊和硝烟都在他眼前慢慢化作黑暗。
全世界，满天地一片黑暗。他只有朝着眼中唯一的光亮和温暖走去。
不远处，云微漾正靠着东皇钟，孤独地坐着。
他一步一步，心里满是今生从未有过的彷徨、无助和悲伤，像个极其需要安慰的孩子，也像一个被酷寒冻得苟延残喘的人，正慢慢往救命的火光挪去。
可她不仅没有温暖他，还让他滚。
刹那间，世上绝无任何言语能描述他心里的荒凉。就算在战场上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也胜过眼前的折磨千万倍。
她眼中流露的是那种真实的恨意。
最终他背负着一生的辛酸，萧条，还有那深入骨髓的疲惫，缓缓转身离开。
空中，鹅毛般的落雪纷纷扬扬，打在他背上，沉重得让他几乎佝偻下去。
是否等到他们像现在这般眉发全白之时，她还在恨着他？
回到天宫，繁星满天。
他默默地立在星光下，把记忆凝成一颗泪滴状的结晶。
既然她不愿听，就用记忆来告诉她一切吧。不过不知要等多少年，她才肯打开来看……
……
我从他的记忆里出来。
睁开眼，眼前真实的夜空中，也是繁星满天。
就好像他刚刚离开。
我转个身脸面朝下趴在草地上，草尖柔软而坚硬地戳着我的脸，我嗅到了泥土和青草混合的气息，嗅到春天的气息。
原来春季不知何时已降临，所以小草才会这么柔软而幽绿。
不知天宫里的那片桃林，是否也已花满枝桠？
对了，那桃林是某人送我的生辰贺礼，是我的东西，我得去看看它。
翌日。
此是正午，阳光温暖却不强烈。
九重天的中天门前，把守的天兵揉了好久眼睛确认是我后，毕恭毕敬地问要不要向殿下通禀一声。
我把头发一甩，很高冷似的道：“不用。我又不是来找他，碰不见就算了。”
我就是来看看自己的东西。可是他送我桃林的那一天，好像连同自己也送给了我。
我直直走进中天门，拐过每一个熟悉的路口，一直走到那片两千年来在梦中已不知去过多少遍的地方。
刹那间，天上、地下全是一片美丽的粉色。风一吹过，满林的桃花碎落如雨。
我很满意，看来桃林被照顾得很好。铺满落花的泥土是今早刚松过的，给桃树灌溉的仙水玉露还一滴滴躺在叶子上。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一阵熟悉的，踏花而来的脚步声。
我的心跳在瞬间就加速。
“……是你？”他在我身后顿住脚，轻轻地说。
“嗯。”我微仰起头，望着枝头的一朵桃花，“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道：“云微漾，如果守门的天兵看见你后连点最起码的觉悟都没有，我留他们何用。”
我道：“连他们都知道你在等我？”
他道：“别装傻了，全世界都知道我追你追得多辛苦。可我不在乎辛苦。”
我转过身来，一转身就触碰到他的目光。
他正努力地压抑着激动，生怕一动就会触破眼前这个美好的梦境。
他脸上的表情，那么害怕这只是梦。
两千年了，再见已是恍若隔世。他的容颜与往昔没有差别，只是身上穿着华丽的太子服制，把本就俊美的凤目衬得如世间最璀璨的宝石。
我平静道：“春天了，我只是来看看桃花开了没有。”
他道：“哦，不是来找我？”
我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道：“不是！因为你是个大坏蛋，你不仅让我从树上摔下来，把我的糖掉到地上，还要烧坏我的裙子……那可是我在蓬丘最喜欢的一条！”
他笑了笑道：“可后来你用的午膳花了我五百两银子，那还弥补不了？”
我朝他走近一步，认真道：“当然不行。我受到了惊吓，你没有出来给我赔礼道歉，拖到现在已经四千年了，你得翻四千倍来赔偿我。”
他又笑，凤目在笑意下渐渐焕发出一种令人心醉的神采。
“四千倍，那我恐怕得花一辈子来赔了。”他宠溺地看着我。
我不知不觉中又走近一步：“其实从我第一次踏进天界，见识它的灿烂辉煌时，就在心底有了一个梦想，不知你可否满足我？”
他笑：“姑娘尽管吩咐，在下万死不辞。”
能得太子殿下一声“万死不辞”，看来我这几千年在天界混得还不赖。
我忽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一字字道：“我想做未来的天后。你能不能和太子殿下说一声，让他娶我做太子妃？”
他也紧紧搂住我，用天下最最肯定的语气道：“他说好。”
“那我可以亲他眼睛了吗？”
“不亲是小狗。”
我扑哧一笑，然后踮起脚，把嘴唇凑上去。
一阵风过，桃花的花瓣又在不停地落。透过漫天的飞花，在他怀中，我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