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的瞬间,所有思念和柔情都被勾起。
我迫切地上前一步,却不敢走近。
“三殿下万安。”我的声音克制不住地颤抖。
要打要骂随便。但这些日子,真的好想你,知不知道。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我赶紧低下头去。
“云台少尊,请坐。”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我走到客人的位子旁坐下,仍旧低着头,双手双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上茶。”他吩咐道。
这么客气,这么正式,完完全全是招待云台山少尊的礼仪。
我终于抬起头,抬起头看他的脸。
脸还是那张脸,英俊得令所有少女心醉神迷。只不过我除了看见他的脸外,还看见了两个字:陌生。
陌生得好像是第一次看见我。
他在用属于皇子的很有教养的姿态,温和有礼地招呼着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他的神情,平静得好像之前所有的一切从未发生。我清晰地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他只把我当云台少尊。过往的一切,好像已消逝得如同轻烟。
我终于忍不住道:“你能不能让殿内的仙娥们先下去?我想和你说点话。”
我想和他好好解释,伤他真的不是我本意。
他捧起茶杯,为难地笑:“恐怕得令少尊失望,殿内只有你我,似乎不太合适。”
我一下站起来,大声道:“什么少尊不少尊,难道你忘了我的名字?”
他的语气还是有礼而疏离,轻轻道:“并未。如果少尊更喜欢直接被人叫名字,那也行。云微漾。”
即使要叫,也是“云微漾”。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亲热地把“柒柒”挂在嘴边。
我的心冷了下去,道:“小神是来道歉的。对不起,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我为我做的事感到极度愧疚。如果你不肯原谅,我也理解。”
他脸上满是形式性的微笑,宽和道:“不必愧疚。事情过去就是过去,停留原地没什么好处。我早已向前看,希望你也一样。”
我呆呆地望着他,很久很久之后才发得出声音:“多谢殿下既往不咎,小神如释重负。今日已叨扰多时,先行告退。”
他浅浅地点了点头,吩咐道:“送客。”
语气疏离得不能再疏离,神情陌生得不能再陌生。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比天涯海角还要远。
我已听明白他所有的话。他的意思是,停在过去没有好处,他已走远,希望我也莫要流连,莫要纠缠。
好,他很好。他若早点这样,就不会被我害得这么惨了。
我一路都在微笑。
他终于脱离了我的魔掌,无论谁都该替他高兴。
回到云漱斋,还在微笑。
秋寻看我表情,松了口气:“瞧你心情这么好,事情解决得不错吧?”
我点头:“嗯!他没有暴跳如雷,只是温温和和地坐着,连一句重话也没有。”
秋寻道:“那太好了!”
我微笑道:“嗯!”
我笑着送走秋寻,笑着喝了云染递来的茶,笑着走进寝殿,笑着关起了门。
然后,走到桌子边、架子旁,把一切看得见的,可以拿起来的东西用尽全身的力气砸在地上!
东西统统摔得粉碎,碎得不能再碎。
一地狼藉。
***
三个月过去,在度日如年的我看来,简直就像过了三年。
虽然身边有秋寻,有墨墨,有昔日陪伴在侧的仙娥们,还有云染……可我依旧觉得,寂寞如春风下的野草,疯狂生长,郁郁葱葱。
我的心里已经长满了草。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云染虽看似害羞胆怯,却很能融入天宫的环境,与云漱斋的小仙娥们相处十分融洽,简直无话不谈。
她善于揣度人心,懂得说一切动听的话,平日里对我细心体贴,堪比墨墨。无论谁都不能否认,她实在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不仅讨人喜欢,长得也美。
听说,她还出入了几次西宸宫。三个月来,出入西宸宫的女人当然不在少数。和旭羽有交情的神女总是寻了机会便登门探望,极尽关怀。尽管旭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云染每次从西宸宫回来,脸上都会带着一种动人的嫣红,就像天边的晚霞般,连我都移不开眼。她拉着我的手说:“柒柒姐,你和殿下最近怎的互不理睬?西宸宫里,他虽不说,可我看得出来,他是想你的,想见你呢。如果你去找他,他一定很高兴。”
我听了之后心里砰砰直跳。第二天晚上就忍不住去了。挣扎好久,想了又想后决定的。
可西宸宫通报的小仙娥说:“对不住少尊,殿下说今日身子疲乏,不便见客。”
呵呵,身子疲乏。连找理由也不肯费力,随便敷衍一下就把我挡在门外。
于是从那日开始,我再也没有去西宸宫,也没有见过旭羽。
他的疏远让我心里像被掏空一块,空落落的痛苦。不过,我永远不会把这痛苦显现出来。多少喜欢他的神女巴不得我难过,巴不得我去死,我死也不能死在这些人面前。我怎么能满足她们的欲望?
于是,为了早日走出阴影,我只有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每日在云漱斋给师父写信,写一些永远寄不出去的信。有时短短几行,有时一两段长长的文字。客观地看来,这些单纯是思念的话语显得有点暧昧。但我写不出其他。他离开得太久,我的喜怒哀乐和他已有距离。
这些信,写完后便马上被我揉成纸团,扔在地上。墨墨或云染会将它们清理出去。
日子,就如暗红的铁锈。而我的内里,早已比铁锈还要斑驳。
等我终于决定出云漱斋走走时,没想到,真是万万没想到。
外面竟有数道无形的闪电,就等着我出来,然后汇聚成最有力的一股,从高空直直劈下。
劈得我形神俱散。
这闪电的名字,就叫谣言。
***
我走在宫墙间,花苑里,很正常地走着。
可所有人的目光那么不正常。
阳光散漫,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照在我的桃花手链上,便折射出一种细碎而炫目的光芒。
仙娥们个个刻意地盯着我的桃花手链,目光里别有深意。这条手链我一直戴着,她们之前并非没有见过,如今这样又是何故?
与迎面而来的两个小仙娥擦肩而过后,我先假装继续向前,等她们走了一段路,再回身悄悄地跟上去。
这两个小仙娥走到花园里的假山背后,绷住的表情一下放松下来。她们先是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嘴边泛起一种诡异而神秘的笑。
“刚刚,我又看见她戴着那条桃花手链!她怎么时时刻刻都戴着!”一个小仙娥夸张地叹道。
另一个仙娥挤挤眼,捂着嘴巴靠近她,轻声笑道:“你说,那不会是定、情、信、物吧?”
什么!定情信物?她们怎么会这么想!
我浑身像被冻住般,动弹不得。阳光暖洋洋地照在我身上,我却冷得犹处冰窟。
接下来,她们说了什么我再也听不到,只觉得浑身的冷汗涔涔而下,脊背一阵阵发抖。
接下来的数日,只要我出去,抬眼便能看到所有人异样的眼神。这个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暧昧和讥讽。我低着头时,他们窃窃私语,我一抬头,所有人都装着干正事。
后来,那些话语传得越来越不堪入耳——
“她日日都给夜穹神尊写信呢。信里的话好肉麻,真是不要脸,竟敢勾搭自己的师父!”
“原来他们是这样的关系呀,难怪高高在上的夜穹神尊哪个女子都不收,偏偏对她例外……你们说,不会在最开始,便是她百般引诱……”
“我还听说,她对自己的师父说过要嫁给他,还说他在她心里早已不仅仅是师父!真是伤风败俗,罔顾伦常,她自己浪。荡也就算了,还要把神尊大人拖下水,简直该上诛仙台!”
我没有反驳,也无法反驳。我一个人怎么说得过他们那么多张嘴?再说,他们心里既百分之百地乐意相信这件事,我解释了他们也不会信,反而会越描越黑,让他们有更多话说。
我一点也不知道这流言是怎么传开的,也不知道我对师父说过的话为什么会传到他们耳中。这一两句话一传十十传百,又没有上下文,听起来的确很像那么一回事。
所谓流言如刀,三人成虎。这件事的后果很严重。师父的名声,我爹的名声,蓬丘和云台的名声……几座摇摇欲坠的大山压得我每日提心吊胆,气噎心塞。
墨墨和云染的安慰全都没用,连秋寻也一时管不住仙娥仙官们私下的议论,我时时忍受着煎熬,忍受着莫须有的罪过,不知什么时候会疯掉。
我怎么能疯掉呢?于是我决定走。
天宫再也不适合我待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人间
本来想着,反正总是要走,不如走得潇洒点,姿势优雅点,不输最后一口气。
可当我背着行囊,昂首挺胸地离开云漱斋时,竟然迎面遇到了千凰会上被我羞辱过的男神。
他几步拦住我的去路,脸上的涎笑在华服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恶心。
“云台少尊要走?”
我本不想理他,可他不让我向前。
“是。麻烦阁下让一让。”
“少尊想去哪儿?不如到本君家里住住,虽比不上天宫,可是我会时时陪着少尊,不像有的人,远在魔界……”
“好狗不挡路,阁下难道连好狗都不如?”我怒道。
他上前一步,眼睛不停在我身上打转:“是不是少尊眼中只有那个人?也难怪。越禁忌越刺激,在欲望面前,自是所有的礼记伦常都……”
“你闭嘴!”
他轻蔑地哼哼:“谁不知道。”
“闭嘴!”
“云台少尊,你当年要拜师怎么不找本君,原来当了你的师父便能……嘿嘿,拥有你,本君当真是错失良机,悔不当初……”
我再也忍不住,转身落荒而逃。
可这个方向不是天宫的出口,我该跑到哪里去?我能跑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