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大娘寬厚的笑笑,面色不改,“看你的樣子,也不太像是孤苦無依的落難女子。不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你也不是什麼歹人,收留你一晚又有什麼打緊。只是,你一個孤身女子,怕是不好行事,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
曼疏心中一動,年過四十的桑大娘反而有一份年輕女子望塵莫及的風韻,秀雅的面容上慈藹平和,必定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耄щ'的,曼疏對她有一種同類般的親近感。
“若是可以,我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請大娘收留我些日子。”曼疏諔┑卣f道,“我身邊還有些銀子,女紅和烹飪都還算擅長,也識得幾個字,不會拖累大娘。我的來歷也不危險,只是暫時不能讓人找到,需要個安身之所,等事情過了就可以離開,不會打擾太久。就算日後被發現,也不會給大娘添麻煩的。”
桑大娘見曼疏如此懇切,有些憐愛的笑了,“不用慌,這對我可是好事情。我一個人帶著孫子,又要開店又要料理家務本就有些吃力,看你就是個能幹的女孩子,若是你願意留下來自然再好不過。更何況桑桑這孩子也和你投緣,你留下來,我們娘倆也省得寂寞。”
這樣的乾脆,倒教曼疏一時反應不過來,有些呆愣的看著桑大娘。
“傻孩子。”桑大娘拍拍曼疏的手,“我也是從你這個時候過來的,明白你的難處,女人活的不容易,總要有人幫一把的。”
曼疏微微笑了,感激的點頭。
這是個陌生的時空,拋棄了那無意義的身份,她本就無處可依,無人可靠,只能依靠自己存活下去。
但是,人類,有誰能真正的離開人群自己生活呢?
這份援手之情,她記下了,她願意相信這樣的諔┖蜕埔狻
世事無常,就算日後生了什麼變故,她也會記得,這是她來到這個時空之後,第一次遇到的無條件的溫暖。
七 《君既無心 我便休》芙蓉三變 ˇ七ˇ
就這樣,曼疏留在了思華年,開始了平靜的生活。
鄔家鎮在左右的鎮市里算是比較繁華的大鎮。
這間不大的繡品店平日裏只是接些大戶人家的繡件,兼賣些繡線繡架一類的小枺鳌R驗槔C工精緻,所以客源很穩定。桑大娘也會把自己的繡品敚г诘暄Y出售,多半被往來的商旅當作紀念品帶回去。生意不熱簦В膊焕涞吭碌挠N扣掉店裏下月的用度,剩下應付祖孫倆的日常開銷綽綽有餘。
桑桑極喜歡曼疏,自她來了之後幾乎整日同她粘在一起。
曼疏幫桑大娘做飯洗碗,他搬著凳子坐在一邊。
曼疏幫桑大娘灑掃洗衣,他跟在一旁搖搖晃晃的幫忙。
閒暇時曼疏繡些小枺鳎桶舶察o靜的在身邊自己玩耍,時而抬頭看一眼曼疏,黑亮的大眼睛如幼小的動物一般天真純稚,讓曼疏生出滿心的愛憐。
如果生活能夠一直如此,她願意就此終老。
桑大娘偶爾會打趣她們,“要不是你今年才十六歲,我就讓桑桑認了你做娘了,看著整天親近的樣子,我都吃醋了。”
曼疏恬靜的笑著,攬過桑桑小小的身體。
兩張純淨的容顏靠在一起,像兩朵純淨的睡蓮。
女紅之巧呵,十指春風。
後世將蘇繡,湘繡,蜀繡,粵繡並成為四大名繡。
蘇繡栩栩如生,山水能分遠近之趣;樓閣具現深邃之體;人物能有瞻眺生動之情;花鳥能報綽約親昵之態。是為四大名繡之首。
湘繡鮮豔熱烈,有“繡花花生香,繡鳥能聽聲,繡虎能奔跑,繡人能傳神”的美譽。
蜀繡窮工極巧,能仿水墨丹青,伲鼧愫裰亍
粵繡濃豔細緻,“鋪針細於毫芒,下筆不忘規矩。”
這幾種繡法歷史悠久,源遠流長,是當之無愧的珍寶。
曼疏的父親是蜀人,家裏代代相傳了蜀繡的精巧技藝。雖然歷時變遷,有很多技法已經失傳,但他天分極高,在所學的技藝上領悟出新,又融合了對蘇繡,湘繡,粵繡的研究琢磨,一手繡工已然妙不可言。
刺繡最是磨人心性。
曼疏自幼常年臥病在床,父親於是教她刺繡。
從基本的針法配色構圖開始,由溔肷睢
寒來暑往,曼疏的繡技也小有所成。
看著各種色彩在手中交織,一點點地繪出素雅的靜物,鮮活的花鳥,撸煹纳剿
曼疏就會把心裏的寂寞和身體的痛苦暫時遺忘。
她將自己渴望而不可得的枺鞲吨T針線,所以,她的繡品,雖然技法稱不上高超,卻總有一種動人心魄的魅力。
桑大娘很欣賞曼疏的繡品,提議放在店裏代買,收益三七分成。
曼疏欣然允諾,將分成改為五五。
她不是不需要錢,但是有自己的堅持。
桑大娘拗不過她,卻也不願她這樣吃虧,拍板定為四六。
“你要是再多言,我就分文不收全給了你,左右你是看不起我這小繡坊的老闆娘。”
桑大娘板起臉來,曼疏只能無奈的點頭。
一切底定,曼疏的生活漸漸步入了軌道。
她本是個欲求清淡的人,最大的渴望也不過是那一片山高水闊。
但她更知道,過分執著于自由,其實也是一種心臁南拗啤
對她來說,只要心是自由的,生活是自由的,能把選擇生活的權利攥在手裏,就很滿足。
流浪和漂泊無非是為了追尋心臁钠届o,她很明白這種追尋。但荒謬的是,有太多沉迷於其中的人,到了最後,只是為了追尋而追尋,完全遺忘了最初的目的,甚至錯過了已經得到的珍寶。
她不是這樣的人。
她安於生活,卻不屈服於生活。
她要的,是生活為她所掌握,並願意為此付出她所能盡的一切努力,不盲目的努力。
為了躲避可能的尋找,開始時曼疏幾乎整日呆在繡坊裏。
偶有熟客上門,桑大娘會向人介紹說,這是遠方的侄女,家道中落,來這依親的。然後在曼疏不在的時候,低聲地和人說,這孩子命苦,從前也是個千金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現在落了魄,更加沉默寡言了,好在和桑桑親近,心裏多少有個安慰。熟客多半會一同唏噓,可憐的歎氣,背後也和其他相熟的人知會,不要冒失地去追問人家的來歷,免得人傷心。
曼疏很感激桑大娘的用心周全,但總是躲在人後,一來會招人閑語給桑大娘添麻煩,二來也不是個長久之計。
她開始每日化妝,一點點地改變自己的本來面目。
女人,化妝和不化妝的時候本來就像兩張臉。
曼疏用胭脂水粉眨诵┎粋つw的草木顏料,將白皙如玉的皮膚一日日慢慢的改成與普通人相近但略白的顏色。
將纖細的眉目加重加深。
臉上用各色水粉明暗交錯的塗抹,將一張秀致的臉改得顴骨微凸,雙頰微陷。
開始時桑大娘見了她總要笑上一笑,後來竟然嘆服起她的化妝技巧,然後遺憾的說道:“可惜了這麼好的功夫,卻是要把人往醜裏化,真是暴殄天物。”
曼疏不以為意,在後世每個女人都會的化妝術,在這裏被她用來易容,總算物有所值,也不枉她當年被同事押著苦訓時花的那些力氣。
日子久了,看著鏡子裏上妝後那個冷落蕭條的女子,竟然連自己也覺得陌生起來。
這時候,就算帶著桑桑上街,她也走得坦然,完全不再怕被堡裏的人認出來。
而桑桑,縱使曼疏改了面容,也依舊每日裏跟在她身邊。
桑大娘看得好笑,忍不住問桑桑到底為什麼那麼喜歡曼疏,桑桑想了想,說:“姐姐眼睛笑得好看,身上好好聞。”
桑大娘笑得前仰後合,直道養了條小色狼。
曼疏卻將桑桑抱進懷裏,親了又親。
被如此單純的喜歡著,總是讓人心生歡喜。
不知不覺,曼疏竟然在思華年裏了生活了近一月的時間而洠в斜簧n堡的人被發現。
她不禁有種莫名的成就感。
不是每個堡裏的人都見過祁安,事實上,能夠靠近內宅的,也就那麼幾個老資格的守衛和家僕,最多的,是服侍祁安的侍女。
因著尊卑之分男女之別,守衛和家僕就算見過祁安,也只是遠遠的眺過,不可能貼在面前將小姐的容貌看個清楚。
其他的人既不知祁安的長相,就只有照著主子們的形容去找,只要她將最容易被人記住的形貌特徵改變,這些人,其實也洠в惺颤N用武之地。
更何況,她本來就是另外一個人,連氣伲疾豢赡芟嗤
如此一來,曼疏倒是不得不感謝這個時代的那些羅索規矩。
這些日子,曼疏帶著桑桑上街的時候,常常會遇到蒼堡中的一些侍女。
想是那些人不能聲張,又為了找尋祈安而派她們頻繁的出現在鎮裏探尋吧。
有次,曼疏甚至與薇芯面對面的走在街上。
薇芯只看了她一眼,又看看粘著她的桑桑,很快就錯過她,目光繼續投到年輕的姑娘和公子身上去了。
曼疏微微一笑,低頭幫桑桑捋了捋頭髮,牽了他的小手,慢慢走回繡坊。
這算什麼呢?祁安。
是他們真的擔心你,還是他們擔心,這堡裏不能走失了二小姐呢?
曼疏有些冷漠的在心裏笑問著。
如果是你,你猜哪種?
不過無論是哪種原因,我都不會再回到那個地方去了。
你已經放棄,而我本就不屬於那裏。
那裏本不是我的來處,更加不會是我的歸處。
若讓你就此擔上不孝的罪名——等這一生結束,我們再來清算。
八 《君既無心 我便休》芙蓉三變 ˇ八ˇ
午後,難得的一場細雨,淅淅瀝瀝的一連下了幾個時辰。
曼疏靜靜的繡著一幅山水,桑桑在身邊認真的敚皫滋焖鼋o他的九連環。
桑大娘早上囑咐過她照顧桑桑順便看店,便到某個常客家幫忙縫製嫁衣去了,到現在還是洠в谢貋怼
因為下雨,店裏洠в惺颤N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