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头常这样痛,我帮你安排了一次体检,明天我下班回来接你。』
板儿乖乖地拉著床被往身上盖,『好阿,不管你要作什麽,我都会配合的。嗯…医师都穿白袍的是吗?我好像还没自己去看过医生…』板儿的细碎轻语像是不间断地在我身边响起,直到我渐渐睡去了才没了声音。
今天难得准时下了班,开车回家的时候,板儿正让人推著轮椅在院子看著小树丛腿上还放著一盆清水,走近过去,一张小脸满是精神,便低声问道,『在作什麽?』板儿的许多行径,有时候真的很难让人理解。
『韩垣,你看…』板儿的手掌舀了些凉水再从树丛上洒下,细绿的嫩叶承载著透明的水珠一下子滑落到泥土上,这才知道,冬天已经在我不觉中过去。
『什麽时候长出这些东西…。』
板儿一听,大概是气我不懂他,把那盆水递给我,『浇水呢,你都不懂…,留给你自己浇去了…。』双手便要将轮椅推离,旁边马上就有人帮他推进屋子里,我愣在原地端了盆莫名水,自从板儿板进来,被下人见到自己被骂好像也不是第一回,不过总有些不习惯,就像那些佣仆总是忘了遮嘴笑著一样。
照著板儿的吩咐,蹲在小树丛前把手上的水给适量灌溉,将空了的水盆交给一旁等著的佣仆,便进屋准备带板儿去医院检查,家里为了让板儿适应,都装上了安全设施,卧房也换到楼下的房间,他不喜欢睡个觉得自己亲手抱他上楼,硬要换到楼下,我也就顺著他。
板儿将轮椅靠在低设的洗手台,细心地清洗双手,我走到他身旁拿了毛巾为他擦手,『我们该去医院了,约好六点以前到的。』
板儿没有刚才的气焰,低著头似乎也在反省他方才没由来的怒火,『我这样骂你都不生气?你是不是哪里怪怪的?』
我敛著灰眸,同样也不懂以自己阴沉的脾性要容忍任何人绝无可能,但板儿大概是他人生的例外,将他时常沁著暖意的手包在米色的毛巾里,『只要你不离开,我就永远不对你生气…。』
『笨蛋,我又不是神…,哪能说不离开就真的不离开…。』板儿终於在我眼前落泪,虽然仅是一颗泪珠落下,但我却记得很清楚,他当时感动哭泣的模样。
『是你自己要我相信神会保佑他的子民…,所以他也会听见我的心愿才对。』
6
到了医院,甯轩已经在医院门口等待,见我抱了板儿出了车子,镜片後冷静的双眼有了些微的惊讶,我低头看著板儿,他也以十分有趣的眼光打量著我。
『作什麽一直看我?』
板儿轻拉住我的衣襟,大概是有些怕自己不小心摔了下去,又瞄了甯轩一眼便笑著说,『我在想,你在朋友眼里肯定是个冷血无情可怕的大男人…。』
『难道你认为不是?』回想起槿儿,即使我对他作了无数的坏事,他却一句责备我的话也没有,
但这并不能抹灭我的确冷血的事实。
板儿看著医院中庭的那片天空,似乎在凝想些我不知晓的回忆,黑亮的眸子全是湛蓝的天空颜色,没有一丝阴霾,『…,为什麽不问你自己?很在乎别人怎麽看你?』
板儿给我出的题目总是那麽难,我沉默了一会,『我只在乎你怎麽想我…。』
我让他坐在轮椅上,推著他到甯轩的面前,原以为听不到他的回应,板儿突然握住我的手,使我停下了脚步。
『你是个容易受伤,内心其实很温柔的人…,这样说的话,你会不会高兴。』
他开心的笑著,看起来是存心说笑,我却知道板儿的用意不只这样,外表比我脆弱上许多的板儿,内心似乎比我更加坚强的多。
而我总是享受著他的安慰。
『韩,这就是你说的板儿吗?』蓝甯轩蹲下身子与板儿平视,他起初还以为板儿会如槿儿一般脆弱敏感,今天见来,是个目光坚强的孩子。
『蓝医生你好。』板儿眯著黑亮的眼眸笑著,蓝甯轩能明白,韩为什麽会懂得去呵护这样的一个人,越是坚强的人,通常脆弱的地方也就越明显。
『韩,我们到诊室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给板儿抽了血照了光片,拉拉杂杂地作了一堆体检,板儿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出远门,脸上的疲惫可见,靠在椅背几乎要打著盹。
『板儿还好吗?做一趟体检很累人的,有些结果不是今天就能出得来,改天我拿到家里去给你。』蓝甯轩放下光片,向一边冷颜等待著的韩垣说道,看来除了对板儿之外,韩垣还是如故地冷淡。
韩垣深深看了甯轩一眼,垂下灰眸将板儿推出自己的诊室,低冷的嗓音道,『回家之後会给我电话吧…。』
蓝甯轩的指尖轻抚过办公桌,窗外的天色已渐转暗,『嗯,我下班就会给你电话,回家後让板儿先休息,今天他应该很累了。』
待韩垣走远,蓝甯轩整个人摔进黑色皮椅里头,拿下眼镜,原本还有一丝光明的天色已被黑夜笼罩,曾经杨叶与槿儿的身影,还存留在这座医院里,却已是人事全非。
不论如何,板儿这个人,为他为韩,都是必须救的人。
推著板儿经过病栋的回廊,外头是黑压压的一片,板儿在途中便醒了,一双载满睡意的杏眸盯著暗下的天色,突道,『这麽快就天黑了…,我记得我才睡了一下。』
我不知该接什麽话好,甯轩刚才的反应让我开始恐惧,失去这个人的可怕,如果仅是微不足道的小病,不至於要避开板儿谈。
板儿本是一个极度敏锐容易察言观色的人,发现我的沉默,或许他心里也有些预感,垂下头,细白的脖子露出衣领,嘴里不甚清楚地说了一句,显然是不愿我听清楚,却又不得不说。
如果我将死了,千万别瞒我。
握紧轮椅推手的指节都泛白了,才把莫名其妙的盈眶热泪给吞回肚内,但声音还是存著有迹可循的鼻音,『不会的…。』
凝重的气氛在那刻起,若有似无地徘回在我与板儿之间。
『今天先别回家,偶尔也请我吃好料的,可以吧?』
板儿总是善於转换话题,只要碰到不想说或不想听的,他通常都是这副故作轻松的模样,看得我心痛。
『想吃什麽?』
板儿偏头想了一会,『上次在电视里见人家煮的猪排好像滑溜溜的很好吃的样子…。』像是怕我听不懂他所说的,清秀纤细的侧脸有著粉涩的红晕,『嗯…,我知道你不吃那种东西,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反正你知道好吃的肯定比我多。』
7
带板儿进了一家精致日式餐厅,占坪空间很大,每座厢房的木门外都能看见中庭黑亮的星空闻到扑鼻的草香。
板儿皱著脸翻看侍者递上来的菜单,我随手翻了几页,向他解释菜名,看他点头称是,最後却点了最便宜的猪排饭,看来他认为几千块就能将我吃倒,的确对我的身价是太低估了一些。
『海鲜料理都点上一道,外加一个猪排饭。』女侍恭敬地收下菜单,跟杨叶他们来过几次,已经算是老主顾。
板儿不安地看了门外的石灯摆设,像是忍不住一般抓我的袖子,『我们还是回家吃好了,你有带这麽多钱
吗…?』
难得见他如此不安的模样,感觉也挺有趣,存心想让他著急,垂下灰目缓缓地道,『我一毛钱都没带…。』
『那你还待在这里?我们会被打出去的,我只要你请我吃点东西…,可没要你吃霸王餐…。』板儿见我不说话,又更著急了,『是我不好啦,不该硬要你请我出来吃…,我们现在还来得及,先跑再说好了。』听以前老街讨生活的人说过,吃霸王餐事会打得很凄惨,更别说韩垣还得背上一个腿残的人跑路。
『这个不需要多少钱。』
『可是你连一毛都没有…。』
我露出浅浅的笑容,板儿瞬间脸色有些怪异,如他所说的,我长得比一般女孩子都美,有时候瞧著,会有点不自在。
『你放心…。』
板儿像赌气似的脸蛋悻悻的转过一边,『那你被打的时候,我绝对不说是跟你一夥的。』
『嗯,没关系。』要是真有那一天,我也不希望你受一点伤害。
我终於能了解,重视一个人是什麽样的感觉,也因如此,我知道杨叶是多麽痛苦地活著。
『没想到我真的有天可以进来这种地方吃东西呢…,当初听见老板的儿子说的时候,还觉得很不可思议…。』纤细的手背放在木质的桌上,有些踌躇不安。
我静静地听,板儿的事我虽然了若指掌,却都不是从他口里说出的。
『不过你们这些有钱人真的很奇怪…,有鱼吃,为什麽偏要吃生的?还是有钱人的胃比较不一样…?』板儿蹙著眉头,一脸不认同的模样。
突然转头看我,好像正在看什麽奇观似的,『你刚刚也点了吧?什麽生海鲜的。小心吃了会拉肚子…,你拉肚子应该很丑的。』
我愕然看他,板儿总是会在感伤的时候,说出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话。
『这家料理食材很新鲜,不会吃坏肚子,放心。』
精致的料理一盘盘地上桌,板儿看得目不暇给,等到猪排饭上来了,他才拿起筷子埋头吃起来,丝毫没有意思要动旁边那些鲜嫩甜美的生鱼片。
移了盘鲑鱼到他面前,『先试试看这个,吃起来味道不错。』
板儿摇头,嘴里还塞满一大块的酥脆的炸猪排。
『吃吃看。』
见我坚持,板儿认命地放下碗筷,吞下嘴里那口白饭,不太情愿的口吻道,『我又发现你另一个优点了,你实在很适合当推销员,而且还是很强势的那种。』
我浅笑看著板儿以壮士割腕的气势将那鲜嫩生鱼片给丢进嘴里,过没一会,脸上就露出我预料中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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