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浅见左愈明重步走向街角,悬着的心终于稍稍安定,赶忙将戚烨的轮椅扶起。
“我们也要快走。”戚烨一面低声说着,一面将手撑在轮椅的扶手上。可他正要用力时却又开始不住低咳,撑住身体的手臂一下子泄了力,身体眼看就要倒向地面。
羌浅大惊,不及思索便飞一般擎住了戚烨的身躯。不待戚烨开口,她已架着他的手臂将他扶上轮椅。
“谢谢。”戚烨有气无力地看了羌浅一眼。
与戚烨相处多日,羌浅还是头一次听到戚烨致谢,不免有点意外,她虽强自笑了笑,但仍难掩满心忧悒。
“刚刚左大人手下的那三人……难道真就这样死了么?”她不禁问道。
“这城池中道路不时挪移,他们不及逃出,怕是没有活路了。”戚烨道。
“啊!”羌浅惋叹,“左大人既已看到这里如此危险,为什么还要继续深入?”
“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吧。”戚烨眼波流转,“他本就是为宝藏而来,损兵折将在所难免。如今他身至此地,便更加料到生死早成未知之数。此时他与宝藏似乎仅余一步之遥,即使蜃楼之内刀山火海,他也是无论如何都要入内的……”他说到最后语音渐低,又咳喘起来。
“你的脸色很难看,快别说话了。”羌浅在戚烨身后轻语,推着他快步走向楼宇。
……
苍穹之上月色正浓,摇摇欲坠的危楼与地面形成了一个诡异倾斜的角度,无数细沙与烟尘不住自楼宇四壁向下洒落。银月的光芒只能投射到楼宇的一侧,有月光的一侧便反射着皎皎银华,而月色不至的另一侧则又被掩埋在阴寒的暗影之中。
左愈明已立身楼宇之前,阴沉的身形像是嵌入了楼宇的巨影,直教人不寒而栗。
羌浅打了个哆嗦,在楼宇前侧忐忑停住脚步。左愈明仰视楼宇顶端,忽然踏上高阶提足破门。一阵迷人眼目呛人咽喉的尘土袭面后,蜃楼内部如老树盘根般扑朔迷离的结构便呈现面前。
左愈明立足在一快狭小的境地,借着月光向内里望去,可以见到一幢巨柱自地底而出,似是苍天大树的主干般生长向天际。巨柱上端直达楼宇顶部,而蜃楼顶端处又有数级全无支点的阶梯,凭空悬浮交错排列,将巨柱层层环绕。
左愈明见了楼内景象,立身于楼前高阶之上,怔立半晌却不入内。“看来‘海市蜃楼’的传闻的确非虚……”他自口中发出喃喃自语。
戚烨与羌浅身在阶下,以他二人所在的位置却是望不到楼宇的内里。
“左大人,这里就是蜃楼,传说中不尽的宝物就深藏于这危楼之中。”戚烨的声音仍清冷,只是很明显给人力竭之感。
左愈明回眸凛视戚烨,倏然再度横出手中钢刀:“光一座城池已能要人性命,那若是踏入这座楼,岂非便要九死一生!”
“大人说的是。”戚烨的回答冷淡干脆却毫不游移。
“戚烨,你究竟是否已亲眼见过楼内宝藏?”左愈明单刀横指,一声爆喝。
“不瞒大人,这蜃楼我从不敢轻易入内,楼内宝藏至今无缘一见。”
左愈明略一沉吟,扬起刺目刀影直指向戚烨:“那就请你入内。”
戚烨苍白面色流露苦意:“大人刚刚已见到了我的窘境,该不会仍旧以为我也能如您一样,说走就走来去自如?”
左愈明目露寒芒,倏地自高处纵跃而下,身形直落于戚烨身侧,仅以独手握住戚烨轮椅一侧,猛然发动臂力,戚烨竟在一瞬之间被连人带椅擎至楼宇入口前。
“戚公子,请吧。”左愈明示意戚烨先行。
戚烨微一叹息,自己驱动轮椅行入楼内。
仍在阶下的羌浅已目瞪口呆,此时却不知自己是应紧跟戚烨与左愈明二人,还是应等在原地不动,可她在踌躇下最终还是咬咬牙快步跟了上来。
楼宇的斑驳大门在三人全部入内后猝然于背后紧闭,天地间顿时一片漆黑。羌浅赶忙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点点火光方才将三人身前身后几米距离幽幽燃亮。
这时又再听闻一阵重物挪移时发出的巨响,左愈明与羌浅定睛去看时,蜃楼大门却已联动一侧的墙壁向另一侧墙壁内滚动,一堵高墙又从这一侧壁内滚出,彻底取代了可以开合的大门,将三人困在了突转而来密不透风的空间内。
羌浅从未见过如蜃楼般构造的楼阁,这楼宇结构诡谲,似大厦将倾却仍斜立不倒,早已超出了她的认知。
方才所见的巨柱与浮梯全然消失不见,她发现他们正被莫名压抑的封闭四壁笼罩,几乎没有向蜃楼深处前行的余地。
足下几块纵横的木板搭出一方突起的平台,平台周身几步之外,只有一条单单可容一人通行的细长路径,而路径尽头连接着一道奇形怪状的门。
羌浅能够观察到的事,自然更逃不出左愈明的眼睛。左大人站在平台之上环目四望,目光准确地降落在那道奇门之上。
那唯一的一道门,即是现如今他们唯一能够去往的地方。
转眼之间,左愈明已用迅雷之速到达了门前。
奇门之上没有把手,左大人环视一周似也不知应用何种方法开启,终究还是等待羌浅戚烨一路缓行而来。羌浅跟在戚烨身后也随之立于一旁。
戚烨双目平视来到门前,在仔细观察奇门后侧首看向左愈明,惜叹道:“左大人,看来今夜您要无缘宝藏止步于此了。”
“为什么?”左愈明怒目圆睁。
“这大概是道死门。”戚烨轻轻摇了摇首。
死门,字面意思可以理解成打不开的门,但也或许可以解释成门后暗藏着凶险,只要入内便是死路一条。
“你知道这是机关门?”左愈明掌中又溢出了寒芒,然后这寒芒随即又一次与戚烨近在咫尺,“开门。”
“大人,请记得我已劝过您。”戚烨无视刀尖所指,意状难明地微微蹙了蹙眉,抬起手臂将颀长指尖触上奇门。
羌浅在一侧瞧着戚烨的指端在门上划过,却不知他此举于开门又有何助力。
就在戚烨垂下手臂的一霎,机械齿轮扣合时发出的有序声响自门内一晃而出。紧接着奇门便在羌浅始料未及之际骤然坠入地底,一条闪烁着幽光的廊道于须臾后映入眼帘。
“死门之后会有通路?”左愈明斜视戚烨,目中又现凶光。他见门上机关轻易开启,似是降低了戒心,率先迈步,快步走向廊道内的幽光深处。
尚在廊道之外的羌浅刚刚又将双手搭上了戚烨的轮椅,却只听戚烨急声对自己道:“不要过去,前方更加危险。”
戚烨话音未落,羌浅却已感到了足下山崩地裂般的晃动,而前方廊道之上的幽光亦在此刻戛然灭尽,再难看见左愈明疾步行进的背影。
然而更令羌浅意想不到的却是廊道地面之上竟出现了一道裂痕,裂痕在顷刻间便演变成一道自地面正中霍然开裂的巨缝,羌浅与戚烨二人在不断倾斜下陷的地上无处借力,戚烨身下的轮椅更直向廊道之中巨缝最宽阔处滑去。
“小心!”羌浅情急之下已不顾一切伸出手臂想要将戚烨扯回,岂知自己的身体在坍塌地势上前倾之时却已双脚离地,竟不由自主被疯狂的下坠之力牵动,竟与戚烨一同跌入巨缝之内。
少顷过后,地面巨缝竟倾然合拢,廊道还是原来那条廊道,幽光还是起初那束幽光。蜃楼之内,静如死水。只是顶着月色入楼的三人却已不知去向,就好似他们从不曾出现于楼内一般。
☆、第12章 微弱的光
“我……还没死么?”羌浅睁开眼时,便问了自己第一个问题。
耳边一片寂静,眼前一抹漆黑。她下意识地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可结果仍旧伸手不见五指。
刚刚……刚刚一定发生过什么!她的思绪回到了身体坠落前的一刻,然后又立即感觉到快要摔散了架的骨头被一块硬物膈着。
还有感觉还能痛,果然是没死!羌浅稍得放松,费力摸向身子底下。
一方木质残片被她从屁股下抽了出来。她仔细摸了摸半弧型的残片,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以坐姿小心翼翼向后侧挪了挪身体。
“这……是什么地方?”没有一丝光亮的空间根本无法令人感知大小,羌浅还没怎样移动就感到自己的背脊已触到了冰冷的墙壁。
墙壁下的角落里也能摸到两三块大型的硬物,羌浅用双手在地上乱划了一阵,记起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她伸手掏向了自己的怀中,刚刚取得的希望却又于瞬间破灭。
那火折子竟似已在她跌落此地时飞离了她的身间。
“这下糟了……”羌浅凭着感觉扫开了碍事的木块,怏怏缩在了角落中。
人在幽幽暗夜里,总是会不自觉联想到许多毛骨悚然的事。现如今被困在了这一片或许危机四伏的无尽黑暗中,她倏然感到了恐惧与绝望。
难以抑制的空虚感侵袭而来,羌浅因饥饿而愁肠百结。
不单要死,还是饿死,人生最悲惨之事莫过于此!
瑟瑟发着抖,她似已没有足够的心力去思考。
“师父,徒儿难道就快要去和您老人家相会了么……”神绪变得杂乱无章,她的眼前闪过一张张脸孔。
师父的脸褶皱纵横却慈祥温和,她见到他老人家在灶前蒸着薄皮大馅肉包子。
师父转过身,突然面目模糊。唐苏出现在她面前,像面对仇人一般盯着她,她好像听到唐苏说:“你拿走了七心莲,我要了你的命!”
唐苏话语未尽,司徒空突然跳了出来,嘿嘿笑着努起小胡子,手中提着一颗人头。突地,司徒空又消失不见,刺目刀光凛现,左愈明凶狠地将刀尖直指少年眉心。
“戚烨!”羌浅忽地大声直呼出少年的名字。她猛然想起,与她一同跌落此地的,理应还有另一人。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胡乱转动,掌心沁出冷汗,慢慢靠着墙壁站起。然而就在她心急如焚时,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却传入了她的耳中。羌浅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