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静,平凉王世子,本朝立国以来最年轻的武威将军。——就是目前这个蹲在我眼皮底下,手里捏着把剑舞来舞去,身子扭得跟麻花一样的穿得红彤彤的少年。同时,他也是与姑姑同辈的十殿后人曲星河的次子。
真正说起来,我们的关系其实并不是很近。曲星河的父亲叫曲楚,是我太师父游历江湖时结交的好友。太师父回山接掌宗主之位时,曲楚也跟着太师父一起投奔了雾山,成为执掌千灯殿的十大殿主之一。曲星河是在雾山长大的,和姑姑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有着很深的感情。我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曲叔叔离开了雾山,在我认识曲叔叔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雾山弟子了。
曲叔叔有一个在山下人看来十分尊崇的身份,平凉王。听姑姑说,在十五年前,曲叔叔率领大军一举灭掉了不断挑衅本朝的整个西凉国,为皇帝,为本朝,打下了前所未有的庞大疆土,皇帝一时激动,就给他划土封王,命他在西京守治一方了。在刚刚结束战乱的土地上站稳脚跟并不容易,曲叔叔一时照顾不了家里,就让夫人带着长子曲宁以及曲静那个混世魔王到雾山暂住了。
从我懂事开始,曲静那个混蛋就如同乌云般笼罩在我的生命里。我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男孩子的精力会那么充沛,也不知道为什么男孩子会那么缠人,不管我在什么时辰练剑,他都有本事蹲在我身边喋喋不休滔滔不绝地聒噪一些我根本就听不懂也毫不感兴趣的事情,一直到我身量稍长,剑术初成,有本事一脚将他踹出庭院之后,才算摆脱了那块巨大的乌云。
在我七岁那年,曲静就被曲叔叔接回了西京的平凉王府。五年不见,我一时没有认出他来。不过,他的功夫倒是没有搁下。我不过是乍见故人稍微泄露了一丝呼吸,他马上就朝着我所在的方向杀了过来。倘若不是我轻功尚算不俗,他那一剑能让我死得异常难看。
曲静笑起来还是和从前一样,黑漆漆的桃花眼勾着和煦春意,脸颊都是绯红的。
他已将自己的秋水剑收入鞘中,仰面朝我笑道:“我是和七哥一起回京的。后来七哥登基,就让我把爹爹娘亲一起接来上京了。——哎,阿丹,你快下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也下山到上京来了?”
七哥?他说的那个人,不会是姬檀吧?我想了想,从枯枝上一跃而下。
曲静立即就扑了上来,一把抱住我:“阿丹阿丹阿丹,我好想你啊。想你想得腰都瘦了好多圈哦。我给你写了好多信,你为什么都不回?……哎呀,不管啦。你现在已经下山了,完成试炼就可以接掌雾山了吧?呐,既然可以自己做主了,干脆今天就嫁给我吧!”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无法理解地看着他。
不过,在此之前……
我冷眼看着曲静紧紧箍着我身体的双臂,说:“眼看手不动。忘性不错。”
曲静宛如春花般娇艳的脸色霎时间被霜打下来,慌不迭地想要撤身后退。我顺手绞住他的衣袍,广袖轻轻一带。曲静砰的一声摔在浸着霜露的石子地上,龇牙咧嘴地抬头,绯红的脸颊上带着委屈,望着我,说:“阿丹,这么久不见,见面就打我。”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撒娇的?我很费力地想了想,暂时没有结果。
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绯妆和紫靥估计已经在家里等急了。我要是再不赶紧回去,紫靥应该就要再探董国丈府。转头看了曲静一眼,还是伸手将他扯了起来,说道:“我在上京的事不要泄露出去。你就当我还在雾山好了——王爷和王妃那边,也不许透露。”
曲静轻咦了一声,奇怪地问道:“为什么?你不去见我的爹爹娘亲么?”
我为什么要去见你的爹爹娘亲?我和他们很熟么?无法理解曲静的思维方式,我干脆地转过身,打算从假山那边离开董国丈府。才转身,突然听见一个近在咫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二位这就要走么?在下恭候多时了。”
居然有人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下接近我身周二十丈??巨大的失措让我身体瞬间就作出了反应,在第一时间横移三尺,软绵绵地落在了假山附近的一竿矮竹之上。一直到确认身边确实没有危险之后,我才转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人很明显是从竹林深处走出来了,就站在竹林小径的尽头,背后竹叶萧萧,神仙洞府般的幽静。身着一袭墨黑织金芙蓉锦的圆领斜襟袍服,越发衬得肤色白皙一如冰雪,乌莹莹的长发被玉环束着,十八、九岁的年纪固然不能称少年,眸中的安闲从容更是经年荣养的涵养功夫。
小山别院的主人,号称天下诗文占一分,武艺占三分的青公子?
第一卷 缱绻衣声 第八章 故交旧事(中)
第一卷缱绻衣声第八章故交旧事(中)曲静原本一门心思地跟着我打转,看见这人顿时就咋呼了起来,秋水剑倏地出鞘,怒道:“你这狗贼胆子不小,还敢出来!快把那偷了我西京布防图的小贼交出来!否则,我拆了这狗屁董国丈府!”
怪异的是,青公子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反而将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被他看得有些莫名所以,不禁也低头看了看自己。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吧?身上都是时下上京仕女最流行的衣裙,但凡不符合身份的东西一件没有。当日想着是来上京嫁人的,于是连姑姑赐我的冰魄剑都不曾带来,哪里有什么不妥?
正疑惑间,青公子轻柔温和的声音再次传来:“未知在下是否有幸请姑娘往寒舍小叙?”
我暂时没有疑惑这人为什么要请我去“小叙”,因为,曲静的秋水剑已经打算和他好好联络一下感情了。曲静幼时在雾山待了几年,学的虽然是曲家的家传剑法,却受过姑姑的亲自指点,与寻常人比起来,这就是了不得的奇遇了。剑锋刚刚出鞘,四周枯黄草木就为之瑟瑟惨侧,没什么花俏的动作,就是无与伦比的快。
无与伦比的快,造成的后果则是无与伦比的伤害。
倘若这一剑受得实了,我也得内附受创,连退三步。
惟一的解法,自然只有躲。功力高下,不过在于躲得过与躲不过罢了。
站在竹林小径尽头的青公子一直稳稳站着没有动,直到秋水剑的锋芒近在眼前,他才倏地扬起衣袖,引着剑锋微微一带,整个人宛如风中秋叶般在剑势中翻滚,卸尽锋芒之后,才姿态矜洁地理了理衣襟,复又安闲自在地站在了原地。
曲静一击未成还要出手,我已摘下身边的竹叶绕在指尖,咻地射了出去。
被竹叶阻止了攻势的曲静跺了跺脚,不忿不满地回头看我:“阿丹!”
我只是觉得他们继续打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曲静剑法不错,青公子那天下武艺占三分的名号也不是浪得虚名。他适才拂开剑锋那一袖子,正是我先前用在曲静身上的流云袖,这功夫是雾山绝技之一,没道理别人也会——很显然是这位青公子刚刚才从我那随意一拂中学会的。
青公子已然微微躬身,道:“殷少主莫怪。”
知道我是雾山少主,这人有些稀奇。我很老实地再次将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半天才说道:“我来董国丈府没什么图谋。如果可以的话,希望青公子当作没有见过我。青公子名噪武林当然不是因为碎嘴,替我保住这个秘密,雾山欠你一个人情。”言下之意,倘若他泄露了我在上京出现的事机,我也不介意权当作他欠了雾山一个人情,随时向他“索要”回来。
我是不曾下山行走江湖,也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得硬气了,岂料青公子并没有任何不悦的姿态,反而勾着暖洋洋的谦和微笑,对我说:“青羡林。”我微微一怔,他又重复道:“在下青羡林。”
就算我知道你叫青羡林,仍旧是要称呼青公子吧?为什么一定要通名?我有点不解。
见我听见他的名字也没有什么反应,青羡林眼底似乎多了一丝怅然的失落,很快又被一贯的温和安闲遮掩了。他微微抬手,因为身材修长,细微的动作也相当引人瞩目,我很容易就看见了他窄窄袖口中露出来的一串玉珠子,上好的羊脂白玉剔透温润,反而衬得近在咫尺的肤色无比细腻白皙,那是美玉都无法比拟的柔和水嫩。
我固然是对男人不感兴趣,然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譬如春庭繁花,秋夜清泉,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这样的美色,我还是相当垂涎的。何况,参悟剑道也不只是孤独清冷的剑锋,以剑悟道,收纳心中的原本就包罗了三千世界,五亿繁花。看着青羡林举手投足中每一个角度都完美得宛如画卷的姿态,我固然没有怦然心动,也实在觉得美不胜收。
“姑娘认得此物否?”青羡林将手腕上的玉珠褪下,递了过来。
我隐约觉得有些眼熟,仔细看了看,又有些记不起来,不禁摇了摇头。
青羡林缓缓将玉珠又套回手腕上,继续问道:“七年之前,姑娘可曾路过青州?”
七年之前?所谓山中无甲子,岁月逐云飞,我历来是不怎么记得住时间的。不过,最近老在想上京未央宫的事,七年前跟着姑姑一起到未央宫的事情也就总是在脑子里晃。倒是相当肯定地点头了:“曾经穿州而过。路途上停留的时间也有四五日吧。”雾山往上京走,青州是必经之路。
青羡林神色有些感慨,缓缓说道:“姑娘不记得了么?当年,这串玲珑珠……”
玲珑珠?!三个字杀入我耳中,感觉就像被雷劈中了似的。
我目光凶狠地死死盯着青羡林的细窄袖口,看着那颗颗浑圆美丽的玉珠,原本模糊的记忆在瞬间都恢复了。对,我说看起来怎么那么眼熟,可不就是玲珑珠么?!雾山七大信物之一!拿着这串珠子可以差遣弄月殿江湖各分舵。前些年……我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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