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们根本就想不到,梵天帝君他老人家如此长远的人生中,在天界的日子里,除了翻书之外,就是各种征战的岁月,实在是了无生趣。
后来养小魔女的那一千年,他觉得那倒是他人生相对来说,比较充实的一千年,为她处理各种焦头烂额的事,也算是一种乐趣。
当然,为了哄得小魔女开心,不得已琢磨着制作各种小玩意儿给小魔女拿去天界的学堂里炫耀,也是他打发时光的一种方式。
如今,他手头正在制作的,便是天魔琴。
天魔琴原名八龙琴,乃以八条龙筋为弦,最细的一根有如发丝,最粗的一根粗若小指,琴身为海地万年阴木,以此琴弹奏八龙天音,听到的人如痴如醉,无论有多深的内功修为也得由抚琴的人摆弄。
当年他与烛龙在八重域一战,小魔女以天魔琴为他挡了魔界几位域王的联合攻击之后,自身当场魂飞魄散,她手中的天魔琴也毁在了天界的火弦弓和火羽箭下。
后来在天界,他为她重新打造了一把天魔琴,却在她上斩妖台时亲自毁了。
其实,这一次重养她的魂魄,也可以让她重新选择一种修炼的方式,但是天魔琴始终还是只有她才能弹出其中的玄奥和韵味来。
凤漓画好琴上的牡丹,取出八条炼制了多次的龙筋,一根一根固定在琴身之上。
他当时离开瀛洲岛去到极东之地,猎杀了八条青龙,就是为了取这八条龙筋。原本算好取了龙筋,顺道去海底取万年阴木,却没想到被巨鲸吞入了腹中。
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凤漓顿了顿,目光沉沉落在了身边的一盏鲛灯之上……
那日,凤漓口含辟水珠沉入海底,想要去寻找万年阴木,却不想一头巨鲸尾随他而至。
凤漓心思集中在辟水寻木之上,根本没有想到突如其来的变化,主要原因在于他毕竟肉体凡胎,对于外界的六感还是差了许多,感应不到危险的降临,就在他即将到达海底时,突然一阵剧烈的漩涡,将他卷了进去。
待凤漓在漩涡中几个沉浮之后,总算是浮出水面,抬头一看,漆黑一片,似处于无穷黑夜之中,远处遥遥的一点星光传来,忽隐忽现。
凤漓心中一惊,刚刚下海时还是白昼,如何会在转瞬之间便天地突变,日夜颠倒?
他寻着那摇曳星光游了过去,只是感觉自身所处的这片海水,实在是腥臭难挡,不似一般的海水那般,虽也有咸腥之气,但没有恶臭。
待他离那星光越来越近时,却见那并非一颗星,也非一盏灯,而是一颗夜明珠。
明珠立在一座礁石的最上端。
明珠旁边的礁石上,卧着一个长着海藻般柔软墨发的少女,那少女脸色苍白,眉目却异常美艳。
凤漓只望了一眼,就痴了。
那样一张脸,他望了一千年,此时,竟在这腥臭无比的海水潭中遇见到。
他的目光顺着少女的脸往下,一路扫过,停在少女那一条巨大的鱼尾上。
面前的少女,并非人类,而是鲛人。
这让他震撼无比,心似被什么扯得生痛。
少女感知到有人来,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愣愣的扫向他的方向,却没有焦点。
凤漓心底一痛,她竟是看不见的!
“婆婆,是你么?”少女问道。
那声音清脆而婉转,有如玉石敲击的声响,极为动听,正是他的小七那一把天籁般动人的好嗓子。心便如有闪翅的蝴蝶轻轻飞过,激起一阵涟漪。
“婆婆,你回来了么?”少女再次出声询问,纤细素白的一双手,向前探了出来,显然是想用手证实一下,来人是不是她口中的婆婆。
凤漓往前行了两步,伸手过去。
手被那纤纤素手捉住的一瞬,他感到少女浑身一颤。
却见少女紧紧握着他的手,摸着他的一双手,从手心到手背,再到一个一个的手指,一一摸过,摸到后来,少女嘤嘤啜泣起来,那一双无神的眼中,流出了泪来,那泪水的颜色,顿时让凤漓心似被撕裂开来一般,竟是殷红的血泪……
少女边啜泣,边喃喃自语,“婆婆,你是不是又在骗小七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又变成他的样子来骗我?”
“小七……”凤漓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哽咽。
“不!”小七顿时放开了凤漓的手,愣愣盯着声音来源的方向,一双无焦点的大眼睛,瞪得极大,显然想看清来人,却无奈她的眼,已经瞎了多年。只得垂了头,双手捧着脸,嘤嘤哭泣道:“婆婆,求你了,别变成他的样子了,我实在是受不了,我心痛得厉害……”
凤漓无言以对,俯身将小七紧紧抱在怀里,低头吻在她的头顶,“小七,真的是我。”
小七浑身颤栗不已,双手顺着凤漓的手臂,摸了上来,摸到他的脸,捧起来,细细摸过他的眉毛……眼睛……鼻梁,直到落在唇上,那份柔软,那份温度,她记得,婆婆怎么变,也变不这般准确。
小七顿时欣喜不已,双手捧了她思慕千年的人的脸,喃喃道:“帝君,真的是你么?”
“是我。”
凤漓捉了那双手,一一吻过,“小七,你一直在这里么?”
小七听得凤漓这话,突然从凤漓手中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狠狠往凤漓胸前一推,将凤漓推得往后退了两步。
却听小七急声道:“你走!有多远走多远!快点!”
凤漓不解,捉过小七的手,再次将小七整个人抱在怀里,“为何要赶我走?小七,这几千年来我一直在寻你,好不容易遇到你,定是要将你带回去。”
小七冷笑一声,再次狠狠推开凤漓,“你走,我再也不想见你!此生此世,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为何?”凤漓心底痛得厉害。
面前这鲛人少女,却是小七的一魂一魄,那一魂是天魂,一魄是她在天界的所有记忆。就像青龙是小七的元神,里面藏着的是小七在魔界的记忆一样。
面前的小七,记得的正是她在天界那一千年的所有点滴,也正是他们之间的所有。
小七冷笑道:“为何?帝君还问我为何?是我小七瞎了眼罢,帝君这等多情之人,怎会为了我这等魔界中人逆天而行,怎么会为了我与天界不和,是我自己痴心妄想而已,一开始也是我勾引了帝君,都是我自甘下贱,上斩妖台也是我自作自受罢!帝君还是尽早离开,省得您的帝后寻您不得,再次闹到魔界去。魔界自那次帝君率军攻打之后,元气大损,没有个几千年,怕是恢复不了,根本就不是您的帝后的对手,何苦让魔界的平头百姓为了帝君的个人情感而遭受牵连?”
“小七,你在胡说什么?!”凤漓听得有些茫然。
小七上斩妖台的事,怎么牵扯到他的帝后?!他何时来的帝后?!
谁又到魔界以他帝后的名义闹过?贞池亚血。
“我胡说?”小七冷笑道:“但愿是我胡说八道!但是魔界一重域几十万生灵瞬间毁于一旦,却是有据可查,帝君为何不去问一问不去查一查?我虽后来在帝君身边长大,可我毕竟是魔界最纯正的血统,帝君知不知道,我便是在魔界一重域中长大,那里的魔百姓虽然丑陋愚钝,但那里始终是我生长过的地方,却一夕之间毁于一旦,您的帝后真是好手段!”
“小七,你说的这些事,我自会去查的。”凤漓将小七紧紧抱在怀中,任她一双手狠狠捶在他的胸前,他不再松手,“随我回去再说。一切事都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小七哭道:“我不去!我不想见到那个女人,我不想成为她的替代品,我不喜欢她!我……”哭到后来,除了一脸血泪,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在哭诉些什么,只是知道,自己这一生,再也不要回到这个人身边去了,再也不要见到他了……
爱他刻骨,思念蚀骨,她宁愿忍受日日蚀骨之痛,也不愿意面对他另娶的结局……
这几千年来,躲在这巨鲸之腹,前一千年,她只是一缕漂泊的魂,四处寄样,哪一样鱼虾死了,她便借了身子来用,用烂了再换一个,年复一年,她的魂魄渐渐养得强了一些, 遇到了鲛人婆婆,鲛人婆婆将她的这游荡的一魂一魄聚在一起,化作如今的鲛人。
她化作鲛人之后,日日跟了婆婆出去,夜里的时候,她喜欢趴在礁石上,凝望着天上的紫徽星,那是她生活了一千年的紫霄宫,紫霄宫里,有她最爱的人,她夜夜都在想着同一件事,他是不是正陪在他的帝后凌烟仙子凌非烟的身边,是不是正享受这凌非烟的红袖添香,是不是也会亲手做了各种小玩意儿给凌非烟,他们是不是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她望了一千年,哭了一千年,她的眼睛终于熬不住,在某一个夜里,她再也看不见天上的星辰,再也无法望见那颗最亮的紫徽星……
自此之后,她躲进了巨鲸之腹,再也没有出去过。
她在这巨鲸之腹中住了多久她已经记不得了。
她只知道,她已经到了灯枯油尽的时刻,她的日子就快要走到头了,这一次,无非也是灰飞烟灭,她已经习惯了,两次经历了,这第三次,让她彻彻底底的,灰飞烟灭,再也不记得所有的一切,不要轮回转世,不要再留下任何一缕魂魄……
凤漓任小七捶打,紧紧将她揽在怀中,“谁说的你只是别人的替代品了?谁说我要娶别的女人?别人的话你就信得这般真,为何不亲口问一问我?!”
见小七哭声减小,凤漓拿手安抚上小七的背,“你不可能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你是唯一的,懂不懂?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娶任何人,除了你。小七,这些话,隔了几千年才说与你听,确实是有些晚,若是我知道这其中会发生诸般事端,让我从外面赶回天界时,事情已变得没有转圜余地,我便早早跟你说了这些话。又何苦让你误会至斯,躲在这里不肯让我寻见?”
小七听得这番话,心都碎了,不再捶打凤漓,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将脸埋在他的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