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凤槿又过来陪帝君下棋。
凤槿手里拎着一壶琼浆。
扒开盖子时,整个园子里都弥漫着酒香。
在这酒香里,我也有些微醺。
凤槿笑着看向帝君:“你不喝一点?”
帝君摇头,“我不饮酒。”
我瞧着帝君,心底下甚是遗憾,从未见过帝君饮酒的样子,应该是极为潇洒的罢。
这四百年来,我一直是一株无法移动的植物,就那般仰望着他,但是他能日日来看我,我真的极为高兴。
“你不饮便罢了,我喂点给你的小牡丹喝。”凤槿笑着倒了一杯酒泼在我的根部。
我没想到那琼浆这般的厉害,顿时头昏昏沉沉的,像是踩在了云端一般,飘飘忽忽的。
正挣扎着,似乎自己顿时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我正感觉自己的不寻常,却见兜头一张玄色的斗篷罩了下来。
下一刻,我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却听外面传来一阵轻笑声,我一听便知是凤槿在说话,“让我瞧一眼又有什么所谓,藏得这般紧。”
却又听得帝君冷声叱喝:“你怎能给她灌酒?”
“喝点酒又不会怎样?”凤槿辩驳的声音有些无力。显然他也有些理亏。
“你若是这般,下次别来我的紫霄殿了。”
这话听得我一愣,没想到帝君直接出言赶人了。
却听凤槿笑嘻嘻道:“行了,不想让我看,不看便是,不过,这紫霄殿我还是会来的。”
凤槿的声音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空气中,我才觉得眼前一丝光亮,却是帝君已掀起那兜头罩在我头顶的玄色斗篷的一角,让我的头脸露在外面,透了口气。
而我也发现自己已化作了人形,不过是十岁左右一个小姑娘。
我也不知道自己长成什么模样,但是刚刚帝君给我兜头罩下的那个玄色斗篷真是太及时了。
我虽然因为饮了酒已有些微醺,但是我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遮掩,这件事实我还是清醒的。
若是就这般在凤槿面前露出真身,真是尴尬至极了。
我就一个头露在外面,其余都藏在斗篷之下,自然也没让帝君看见我的身子。
但即使这么着,我的脸也不自觉的红透了。
低着头,不敢看帝君那张倾城绝艳的容颜。
帝君轻笑一声,走到我面前。
我觉的浑身一紧,头越发的低得厉害,就差再次将自己整个头缩进斗篷中去。
帝君弯腰将我整个人抱在怀里。
我的脸贴着帝君的胸口,他那强大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敲击着我的耳膜。我的心跟着一起砰砰跳动着。
我知道若是面前有镜子,我定能看到自己一张脸就像那猴子烧红的屁股一样红了。
真是的,烦躁得要死!
凤槿若不给我浇那一杯酒,我是打算再等上个四百年,等我的身体发育到足够大的时候,才化身为人的,至少给帝君第一印象时,我是个长大了的女人,而不是如今这般,只有十岁模样。
若是我现在跟帝君说,帝君我喜欢你啊,帝君会如何看我?
若是我这般小跟在帝君身边,帝君会拿我当女人看待?
所以说,凤槿这个人,真是欠揍啊。
等我有机会溜出去,定要狠狠揍他一顿不可,他可是坏了我的大好事啊!
帝君抱着我进了紫霄殿,绕了几个房间,最后将我放在一间布满粉色饰物的房间中,将我直接放在床上,径自走了出去。
我正纳闷,却见到很快便有两个侍女进来,走到我面前,对着我恭谨行礼:“小七公主,帝君让奴婢二人来伺候公主沐浴更衣。”
我没听错。
两名侍女唤我小七公主。
这说明什么?说明帝君依然将我视为魔界的七公主。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奴婢苏荷。”
“奴婢苏紫。”
自此,苏荷和苏紫成了我贴身的侍女。
整个紫霄殿,多了一个小主人,那便是我,小七。
自我化作了十岁大的女孩儿,成了紫霄殿的小主人,我便能够日日见到帝君了。
帝君的日子过得真是枯燥乏味得很,除了坐在开满花的树下翻那些我一个字也不认识的古籍,就是坐在院子里独自一人下棋。
我不识字,也不懂下棋,但是我却喜欢日日里跟在帝君身后,做他的小尾巴。
帝君并不烦我,但是也不爱搭理我。
我便时时的弄出点响动,想让帝君留意我。
最初的时候,帝君闻得响动会过来一看究竟,但显然,我的那些小伎俩,很难逃过他犀利的双眸,总是被他一眼识破。
久而久之,无论我折腾出多大的动静来,帝君也懒得再多看我一眼。
他云淡风轻,翻他的书,煮他的茶,下他的棋。
偶尔凤槿过来,与他对垒几局,聊一些无关话题。
这样的日子,久而久之,我过得很不是滋味。
于是,我便偷偷着溜出紫霄殿,在天界里四处逛荡。
谁家的院子里新开的仙花被采撷一空,谁家的仙果树上新结的仙果消失得无影无踪,谁家的神兽新生的幼崽被偷走,都逃不过我的法眼和我的魔抓。
我成了天界人人头痛的小混世魔王。
每每热了祸事,帝君总是会到那被我祸害的仙家处赔小心,甚至赔上许多紫霄殿的宝贝。
但尽管这样,帝君也不曾因为我闯祸而多责备我几句,也不曾动怒,也不曾多跟我说几句话。
他总是这般的冷冷清清。
我看不清他眼底那无波无纹,静若古井。
我期待自那冷冷眸中,看到一丝丝的喜悦、愤怒、生气,没有一丝烟火气息,似世间什么都不能引起他心底丝毫的波澜。
我这般折腾,帝君极有耐心跟在我身后为我善后。
但我知道,帝君这般做,只是他的人就是这样的人,怎么说呢,他认为我是他的责任,对,就是两个字,责任,仅此而已。
可是,我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两个字。
我要的也不多,只是一个字,那就是:爱。
我这般的折腾,我对自己也越来越嫌弃了。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天界有个学府。
所有的未成年的有仙根的少男少女,都可以到这个学府里去学习。
最主要的是,这个学府是住宿的,每月放一次月假,月假之日,才能回各自的家。
我便央着帝君送我去。
不是因为我好学,而是我觉得,也许我日日在帝君面前打转,帝君不会喜欢上我的,若是我离开帝君,说不定距离能够产生美感,这时间和空间上的距离,能让帝君喜欢上我。
到学府的第一日,帝君将我送到学府之后,便转身离开。
我眸子中蓄了泪,跟在帝君身后走了好长的路。
也许帝君感受到我的目光与平日里的不一样,难得的掉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就那一眼,我的心房瞬间就崩塌了。
泪突然就滚落了下来。
帝君抬手拭掉我脸上泪珠,浅浅一笑,“真是难得见到你的泪珠子。”
我虽被他取笑,可是他这般模样却让我心情顿时转好了。
不由得跟着他噗嗤一笑,“刚刚沙子落到眼中去了。”
“那要不要我帮你吹一吹?”
我虽心里嚷嚷着,让他吹一吹呗,多好的机会啊,可以近距离的贴近他,闻到他身上那淡淡的冷梅香。
可是我的嘴巴却说了与我心南辕北辙的话,“不用了,已经好了。”
听得我的话,帝君拿手摸了摸我的头,“好好学习,一个月后就放假了。”
那语重心长的口气,就像是……一个父亲在交代女儿一般。
我囧立当场,讪讪道:“我知道的。不会给你丢脸。”
在帝君心里,我怕是永远都是这般幼年模样吧?
此时此刻,我真是恨极了凤槿。
我很快适应了学府的生活,选修了识字、计数、围棋和茶道,还有琴艺。
我不想再也大字不识,在喜欢看书的帝君面前,我一个字也不认识的那种无力之感,让我备受挫伤。
我不想帝君独自一人下棋,若我能够与他对弈一两局,哪怕输得厉害,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够让帝君开心就行。
我学习茶道,是因为我知道帝君对茶之挑剔,简直是九道八荒里少有的。不过他自己煮的茶,也的确是无人能及的。
琴艺就是我的强项了,在魔界之时,我的武器就是天魔琴,我轻轻松松便能通过的科目,自然是要选修一下,充当门面的。
在学府里除了学习,更多的时间,我用来结交各种狐朋狗友。
很快我便有了几个死党。
那雪白毛团白泽,便是我的死党之一。
我们一个寝室,两人床铺紧邻,常常在熄了灯之后,躲在被子里咬耳朵,说私话。
宿舍长每次来巡夜时,明明听到有说话之声,闯进来一查,见我俩睡得死死的,便摇头出去。
待宿舍长一离开,我们又可以聊个没完没了,简直是无话不谈。
当然,后来想想,当时所谓的无话不谈,其实离不开学府里哪个男生最帅,哪个女生最丑,哪个男生喜欢哪个女生,哪个女生又给哪个男生递了情书。
白泽当八卦笑话来聊这些。但是我是懂的。
我懂得心动的感觉。我也懂得撕心裂肺的痛。
我喜欢过一个人,但是我爱的却又是另外一个人。
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为了我轻易便剖了半颗心。
我知道我的心里永远也过不了这道坎,我偿还不了那个人的情,这份债我一直欠着,不知如何还。
可是,我却是任性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爱着的人,都跟我一般的任性。
我不将就,爱便是爱,不爱,再喜欢这个人,我也无法说服自己去爱他。
不是对的那个人,将就也是一种无情的伤害。
所以,我任性而执着地,爱着帝君。这个我一眼便望进自己生命中的人。
也许我躲在天界,躲在帝君身边,我会安安稳稳的,过着我蜗牛一般的生活,有着窝,虽然这个窝并不是我的,有着爱,这样安稳下去。
的确,这样的日子,我又安安稳稳过了许多年。
直到我来天界的第八百个年头。
我的模样也长到了十四五岁少女的年纪。
天后在瑶池仙境举办百年一度的盛宴。
我跟在帝君身后入席,席位也就设在帝君的身后。
席上仙家如云,我躲在帝君身后的席位上,尝着珍肴仙果,饮着琼浆美酒,偶尔瞥一眼殿中央跳舞的仙娥,实在是轻松至极。
这样的盛宴,我到天界八百年了,竟然是第一次随帝君来参加,对于我这种爱热闹的性子来说,前八百年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