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曛喜欢下快棋,几子下去,便已显现出围城据地之势。凤漓讲究布局,开篇遇到阿曛的横冲直撞,便有些落了下风。
阿曛笑道:“不知殿下输了,打算输给妾身什么东西?”
凤漓目光落在棋上,只是淡淡问道:“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殿下都准吗?”阿曛落下一子,正是关键处。
凤漓毫不迟疑:“自然。除了悔婚,其余的你都可以开口。”
阿曛嘴角抽了抽,这他又知道?不由得抬头瞧了瞧凤漓,却见他的目光始终在那黑白棋子上,从来没看过她一眼,怎的就连她心中所想都知道?
阿曛将一枚黑子落下,想了想,道:“悔婚这样的事,妾身自然不会提,此时天下女人怕是都在羡慕嫉妒妾身能嫁给殿下,妾身岂会这般不知趣?”
凤漓对阿曛这番明显恭维的话并不感冒,只是继续落子,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阿曛瞧着棋盘上黑子胜算颇大,便有些托大,笑道:“殿下不可反悔,输了的话,可是要任我取走一样东西的哦。”
凤漓在毫不起眼的一处落下一子之后,道:“先赢了我再说吧。”
阿曛眼见自己要赢了,正暗暗高兴,却没想到凤漓在落下一子之后,棋局竟发生了大逆转,黑子输得一塌糊涂,被凤漓的白子处处封死,围得密不透风,她落眼在局部的厮杀,他运筹于全局的绝杀,之前一直看起来处于劣势,却只是最后最为关键的一子落下,便让她满盘皆输。
阿曛不由得心底里佩服凤漓的不动声色。但毕竟自己输了,也算输得心服口服,便只得埋头收拾残局,却见棋盘上多了一只紫檀漆金镶缠枝牡丹的匣子,显然是凤漓刚刚放的。
阿曛抬头望向凤漓,却见他指了指匣子,“打开看看。”
阿曛拾起匣子,打开时便闻见一股极淡的香味传了出来,却见匣子中一枚古法雕刻的鹦哥绿奇楠沉香的凤尾钗。
这枚钗看似是普通的木钗,却是拿了十支魏皇贵妃送给贺兰雪的那支明珠金钗也不可能换得了的,岂不说这凤尾木钗古法雕刻的手法已经不可寻见,应是传承了许多辈的古物,光说那鹦哥绿奇楠沉香,便是论斤两估价的;如今早已是一钱万金的市价,而要制成一枚钗,又得花费更多的材料,是以这枚木钗是极为珍贵的。不过,阿曛却隐隐觉得在哪里见过这枚鹦哥绿的凤尾木钗。
见阿曛一脸疑惑,凤漓道:“你及笄之礼所用钗冠,及笄当日母妃会差人送过去,这一枚在再加时用吧。”
女子及笄之礼时,需三加,初加时梳双环髻,加木笄,所加之笄由祖母辈长着所赠,再加时梳发髻,加木钗,所加之钗由最亲密之人所赠,一般是生母赠钗,三加时梳冠髻,加钗冠,所带之花冠金钗由夫家赠送。
贺兰雪十五岁生辰时,魏皇贵妃就提前给贺兰雪送去了三加时所用的金钗,当日阿曛见到那枚价值连城的明珠金钗时,心情极为差劲,这差劲的心情其实在如今见到凤漓时也一直未消。只觉得自己这般的被人强行与凤漓送做了堆,不但只有她与凤漓,还有贺兰雪木槿蓝采萍等一堆人,凤漓也不嫌他的楚王府挤得慌。
只是凤漓巴巴的让简婌找了借口将自己骗了到清河王府上,还顺手送了清河王一家整个凤煌生意最好的书局福运来,就为了给她送这样一枚木钗,用在她的及笄礼上,这一份心思,不得不说,阿曛其实内心里非常感动的。
心中因为魏皇贵妃提前送了贺兰雪明珠金钗的不愉快也没那么明显了。
阿曛将木钗握在手里,摩挲着,心底其实是很高兴的。
这些日子,跟着快要临盆的嫂子王氏学习理家,方知一个人要管理一家子事情,实属非常难的事情,千丝万缕要理顺,各种人情世故要顾及要周全,心思不缜密的人,往往顾得了东边顾不得西边,一个小家都这般难打理了,凤漓生为皇子,有更多的事情要忙,他却还记着她的及笄礼,还知道她没有娘亲,这再加所用的木钗,还不知由谁来准备,他便早早替她想好了,巴巴着饶了几层弯路也要送到她的面前来。
就如同她在潞州的那几年,她的生辰正好是八月十五,那一日,她每年都能收到来自京都的各种礼物,都是他差了人给她送过去。这一份温情,如一副良药,不知不觉中熨帖着她千仓百孔的心。
那一日马车上被他拦在怀里啃了,她当时气不过,气的其实也是他不顾场合而已,她后来细细想了想,若他不是这般强硬,不是在马车里,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不是在两人关系尚未如今日这般已是未婚夫妇之时,也许她不会如此排斥。也就不会冲动得回到听雪楼就将自己收藏了四年的四盏灯笼,一把火烧成了灰。
为着这四盏灯笼,她私底下恨死了自己,又躲被子里偷偷抹了几把泪的。
睇见阿曛握着凤尾木钗时那副微微含羞的样子,凤漓悬着的心算是落了地,他其实很怕这丫头当着他的面将这木钗给扔回给他的。
这丫头的火药筒子脾气,他不是不知。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府。”凤漓道。
阿曛被凤漓的话惊醒,方知自己刚刚真是走神了,竟握着凤尾木钗发呆,便不由的脸微微有些红。
夕阳余晖撒落在阿曛身上,在她的脸上似俏皮的撒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让阿曛原本秀美的脸,此时看起来便如蓉蓉生辉的明珠一般,看呆了静立在她对面的人。
……
阿曛的及笄礼在七月初六这日办的。
阿曛一直养在老太太身边,如今眼见着就要嫁人了,老太太很是不舍,在阿曛笄礼一事上便极为重视。
这一日京都有头有脸的诰命夫人都被邀请了过来,阿曛自然也邀请了不少闺中好友来见礼,都是女学里天字班的学友,但贺兰雪和蓝采萍却是不能来的,毕竟是同时指婚给凤漓的人,这三人一入府后边位份落定,阿曛是正妻,位份上要比两人都高,这个时候阿曛也要避嫌,免得落了人口实,被人说尚未入门就开始指派王爷的妻室。
胡月如此时已嫁入了泰王府,更是不可能来阿曛的及笄礼。不过胡月如还是托人送了礼过来,顺带写了一封信给阿曛。
胡月如嫁给凤泫为侧妃,因凤泫的大婚之礼定在七月初八,这一日正是胡月如十五岁的生辰,但由于胡月如是侧妃,按制,应在凤泫大婚前一个月嫁入府,也就是六月里,胡月如就嫁过泰王府了,嫁得比阿曛更加匆忙。
胡月如嫁过去之后,与北胡的和亲公主慕容苒苒一样,都是泰王府上的侧妃,但慕容苒苒的为人,在胡月如看来,似乎与凤煌女子不同,胡月如在信里向阿曛诉苦,却没拿阿曛当妯娌来待,似乎两人还是未嫁时闺中好友一般。
阿曛想起前世的前世,自己十四岁嫁入泰王府时,还是没有如今的泰王府这般复杂的,慕容苒苒和胡月如都是凤泫登基之后入的宫,根本就没有到过泰王府,那时候泰王府管事的是宁氏,宁氏当时不过凤泫的一个通房丫鬟。阵木以扛。
真是没想到这一世,胡月如还是跟凤泫到了一起,泰王府的后院,似乎又要如前世一般,不得安宁了吧,有了慕容苒苒和即将嫁过来的乐宁公主两个,也不知胡月如这般单纯的女子,会不会受尽欺凌?
不过出了变卦的是她和蓝采萍。前世,蓝采萍也是入了宫的,封了蓝淑妃,这一世怎的就被赐给凤漓做美人?当然她自己也是一个变数,凤漓也是一个变数,这变数太多了,历史的轨迹怕是就不会按照前世那般行进了,也不知道要去向何方。
阿曛给胡月如回了信,涉及到泰王府内院的事,她自然是一个字不提,涉及到凤漓的事,她也不好提,只得絮絮叨叨写一些都是自己这几日学习理家、礼仪和绣嫁衣这些琐事。
信寄过去之后,阿曛的日子又恢复到了之前那轮轴转的时候,基本上都在学习礼仪、学习理家和绣喜服的日子中度过。
再说回阿曛的及笄礼。
老太太托人打听了贺兰王府贺兰雪的及笄之礼甚是隆重,请的正宾是皇爷的堂弟洛州王的夫人,洛州王妃为贺兰雪加的金珠钗冠,并且那金朱钗也是魏皇贵妃娘娘早早就送给了贺兰雪的,这一事阿曛没上心,老太太可是上了心的。老太太毕竟是过来人,很是知道这内院之中争风吃醋的一些破烂事儿,如今贺兰雪和阿曛木槿三人都未嫁过去,魏皇贵妃便看起来有心偏颇贺兰雪,这让阿曛入门之后如何与婆婆相处,如何与贺兰雪相处?
老太太想的是绝对不能让阿曛在及笄礼上输给了贺兰雪。既然贺兰雪的正宾请的是洛州王的夫人,她便托人去请了皇爷的十一弟邕州王夫人。她自家女儿嫁的十二王爷,虽说最后跳河自杀了,但在世之时,却是与这邕州王妃很是要好的。老太太开口,邕州王妃自然很乐意前往。
到及笄礼这日,简婌却陪着她婆婆勋亲王妃来了。
勋亲王虽是皇爷的堂兄,但却是凤家的宗长,所以其分封便是亲王,比洛州王和邕州王都是高一级的。这勋亲王妃一入门,便笑着跟老太太说明来意,就是来给阿曛加笄的。
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这下一来,阿曛的及笄礼可算是京中贵女规格最高的了。
礼都要开始了,魏皇贵妃的珠钗才送到,阿曛瞧那女官手里捧着的托盘里,搁着一枚金钗,钗的正中央镶的珍珠,虽也大,但是白色的,比贺兰雪的金珠,显然档次就低了许多。也不知魏皇贵妃为何在这一事上如此作为,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么?
阿曛心底有些郁闷。
及笄礼还是按照选定的时辰开始,加笄时,老太太让人捧出了一枚沉香笄,倒也是贵重的。但当再加木钗时,阿曛让琳琅捧来了鹦哥绿凤尾木钗,当勋亲王妃拿起这枚凤尾木钗时,怔了怔,惊叹道:“果然!”
这一声惊叹,阿曛听在耳里,记在了心里,心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