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你过来看看,”小鲜招了招手,卓枫抹干了手,走出了厨房,见自己婆婆一会儿笑一会儿蹙眉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刚刚不是和小鲜说好了由她来负责哄好老太吗,计划还没开始实施,怎么又搬起救兵来了。
卓枫才刚坐定,小鲜就又拿起了一个苹果,“姑,你前阵子不是教我怎么挑水果吗,你看看,这苹果好不好。如果不好哪里出了问题。”
对于挑水果卓枫那可是有真才实干的,她家旁边就市里最大的水果批发市场从小到大吃的水果,那都可以用卡车来计量了。
“看着挺漂亮的不过果皮表面有麻褐色的斑点。妈?今年家里的苹果树害病了?”卓枫在大学里,也跟着上过几次大棚课,苹果的几种常见病症都是见过的,至于手里的这颗苹果,具体的病症还真是有些记不清了。丰老太每回都不肯收儿子寄回来的钱,家里的收成好坏,也从来没说过一声,所以丰兴和卓枫都不知道乡下具体的收成怎么样。
“是不是叫做苹果腐病?”小鲜提醒了一句。
“啊,嗯。是的,是挺像的,”卓枫回忆起了这类病的果树病症来,病果的特点还真是和丰老太带来的很相似。
妇儿,你说,叫啥腐病?”丰老太一听,来了劲,瓜子也不嗑了,身子板坐得笔儿挺,就跟个认真听课的小学生一样。
“苹果腐病,具体点说是树干腐病。就是苹果的树皮上出现了成堆的红褐色小斑,树干上流出一些褐色的粘液。那还是初期的症状,如果任由那些小斑生长,会一直由书皮长到树木内里,严重的会引得果枝枯死,长出来的苹果表面,就会有这样的小点,储存不了几天就会腐烂。”卓枫一口气说完后,得意着,大学课本的知识,她可没落下。
丰老太听着话,拿着自己的苹果,眯着眼看了看,她的眼轻微老花,也没仔细看,只知道今年的苹果,因为烂芯,退了好一些回来。
“姑,还没说完呢,重点是怎么治,”小鲜的话还真是一锤定音,卓枫连忙再讲了下去,从果树防冻,一直讲到把已经染病的枝叶减掉,再到重新松土,整改田地,最后再用配好的药水清除斑点和剪过枝叶的断口,听得老太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前面的松土剪枝都还好办,不过后面的多少倍酸碘,多少倍混合溶剂,老太就听不懂了。你想想村里的村民都是用土法子种果树,一年到头,村里也不见来几次果树专家,那样绕口的名字,光是听着,就够果农晕头转向了。
“姑,这还不简单,现成有的,去街上买好了药水让奶奶带回去,而且刚你不是在房里说了吗?要带奶奶上街?”老母鸡和十几斤的土豆苹果都扛过来了,难不成还扛不回去几瓶没稀释的农药。
“哦,对哦,妈你看怎么样?”卓枫小心翼翼地看向了丰老太。
上街?丰老太来了北京两三次,一次是参加儿子和媳妇儿的结婚酒,那时候大伙儿都忙,也就没谁提议带她上街有游北京了。
第二次,也就是卓枫和她不欢而散的那一次。老太气得东西南北都认不清了哪还有心思去逛。
第三次,也就是这次了。想不到媳妇儿居然说要带她去街上。
“奶奶,您要去哪里?**,王府井,北海公园,一个个都挺好玩的,都可以去玩一下,”小鲜数出了一个个的地方,其实有几个地方小鲜也没去过,毕竟她不算是正儿八经的中国人,对于那类国人心目中的“旅游胜地”,并不感冒。
可丰老太可不同了,她那一代是长在了红旗下的,听得是红歌,看得是**相,来了北京几次,最想去的就是**,看看**的照片。可以前儿子没提起来媳妇儿又不是自己的亲闺女,花钱的事她哪能说出口。
“就去**瞅瞅,其他地方都要花钱的吧,”丰老太喏着声,总算憋出了一句话。
卓枫听着,忽然一拍大腿,“去**前,我们再去一个地方,回头再去找单位里找丰兴,一起去全聚德吃一顿。”
此时的丰兴在单位里也是魂不守舍,不时地瞅着办公室里的那台电话,忍住了想打电话回去的冲动。
可千万别吵起来了。丰兴知道自己母亲的有些习惯卓枫看不惯可毕竟是辛苦拉扯他长大的亲生母亲。有些事,丰兴连卓枫都没有说起来过。
丰兴是个腹遗子,小时候家里穷,苹果种植业也没发展起来时,丰兴的亲爹都是替镇上的砖头厂扛砖补贴家用的。
丰老太刚怀丰兴那会儿,才只有二十出头。等在家里临盆时,村里的人带了噩耗,丰兴他爹在扛砖头时不小心被搬运砖头的卡车个撞死了。
一个女人挺着个肚子娘家又穷没得依靠,丰老太咬牙嫁给了村里的一个没儿子的鳏夫当时说好了生了丰兴后,对方要把丰兴当做亲儿子带可好景没长,丰兴三岁时,丰老太怀孕了,替鳏夫生了个儿子。
老鳏夫有了儿子后,对丰兴就是一天不如一天。小的能啃上窝窝头,那丰兴这个大的就只能喝了稀粥。家里的重活,也全都被指派到了丰兴身上。
儿子受得委屈,丰老太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可她也不敢吭气,只能是背地里藏着些吃的,好的,留着给丰兴。被老鳏夫发现了,少不了又是一顿打骂。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丰兴发誓,他要是娶了老婆,一定会疼她一辈子。
再苦的日子,只要是肯熬都能出了头,丰兴总算还争气,靠着丰老太一个鸡蛋一个鸭蛋攒起来的钱,读完了高中。高考时,又是以他们县第三名的成绩,拿到了政府提供的一笔奖学金,从山东到了北京,读完了大学,考了公务员,彻底脱了脚背朝天的种田农民的命。
这些事,卓枫也只知道了个大概。丰兴就是那种脾气,有事藏在了心里,忍着忍着也就过去了。
其实丰兴的脾气,和他老娘也是一模一样。丰老太这次来处,心里也是憋着事的。因为苹果腐病的缘故,今年家里收成不好,丰老太又着实很想念在北京的儿子,讨路费进北京时,和丰兴的继父吵了一架,怒气冲冲到了北京,心里本就还发着酸,见了卓枫的懒散,当然就没了好脾气。
丰兴正想着事,那边社保局的某科长在那头叫开了:“丰兴,过来,把这本账打印一下。”丰兴在大学里学得是统计,毕业后分配到社保局做的就是统计员的工作。至于打字复印的事,照理说不该由他来做。
丰兴接过了那本厚厚的账目,看了几眼,是社保局今年的养老金的使用情况的账目。
在铁饭碗的单位里,要想饭碗端得牢,份内的事你得做,不是份内的事只要是领导发话了,也得做。
“快要过年了,账目要早点做出来,今天要是弄不完,把事情办完再下班,”社保局是清闲单位,虽说是清水衙门,可里面的闲人还真不少·一些官员的三大姑六大伯啊,全都窝在里面。每天下午才来上班,四点没到就开车走人了。放眼局里,修指甲的修指甲,看报纸的看报纸,也就丰兴一个人拿着一刀厚厚的复印纸,整理着。
丰兴看看时间,三点刚过,手上的纸怕有一千多页·他全要印好,至少也要七点,加上堵车,家里都不知成了啥样了。
尽管如此,丰兴还是一页页的影印着,大约印了四分之一时,天已经全暗下了。手里的纸张一不小心,落到了地上,丰兴蹲下身时捡起来时,看到了一笔款项。
“科长·这笔钱有点不对劲,”丰兴指的是一笔今年刚缴纳进来的养老金,那笔养老金是他动手统计整理的,所以印象很深刻。照规定,养老金是必须存入国家设立的特别账户的,可在他影印的那份资料里,款项并不是转入那个社保局工作人员耳熟能详的的特别账户里,相反,是转入了一家证券公司的账户。
“有什么不对的,钱存在特别账户里有没有利息·还不如用作炒股,分红加利钱。”科长正在泡茶,被丰兴这么一问·不悦地给了丰兴一记警告的眼神。
“政策有规定,社保基金不能入市,那可是养老金,要是出了问题,是要影响近万人的养老问题的。”丰兴接待过不少退休老人,那一辈的老人,操劳了一辈子,年纪大了后·子女忙于工作·经济上也不能给与支持。养老金就成了他们唯一的经济来源。
“你就一个小科员,操什么心·让你影印就影印,我告诉你丰兴·过阵子,局里要实行绩效考评。末两位是接受再考核的,你小子要是再没头没脑,没有点通融的话,绩效考评就是最差的。”科长把茶杯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的杯子里,浓褐色的茶水泼脏了好几页纸。
丰兴一时语塞,手指颤抖着,白纸黑字的复印纸落到了地上,沾上了难看的茶渍。
“把几页脏了的,重新打一遍,真是不开通的木头脑袋,你来了局里也好几年了。做得事最多,收到的群众表扬信也不少,为什么每次绩效考核都是中下游,你找过原因没有,原因就在你这棵脑袋。说你是农村里出来的,还真是农村里出来的,吃土疙瘩长大的脑袋,扶不上墙的烂泥。”科长骂了个畅快,局里就是有些人说话不伤脑,尽给他贴乱。
丰兴俯下了身,把那些软下来的纸捡了起来,手沾到了茶杯的碎片,也不避开,由着锋锐的碎片在他的手指上擦出血痕来。
起身的一瞬间,丰兴看到了办公室门口,站着三个人。一老一少一小,其中有他的母亲,也有卓枫还有小鲜。
丰老太鼻梁上架了副老花眼镜,这副眼镜是卓枫今天上街刚替她配的,有了这副眼镜,丰老太再也不用眯着眼穿针,也不用担心剪错了果枝。
可老太宁愿她今天没配这副眼镜,那样她就不用看着儿子的窘迫。她的兴儿啊,从小就倔脾气的儿子,从小到读书,从没认过脸色的儿子,此时被人骂得狗血淋头,毫无尊严可言。
一股热血,从丰兴的脑里直冲到了胸口,心脏突突疼了起来,脸比喝醉了酒还要红几分,手中的纸被捏皱了。
“去他妈的绩效考核,老子不干了,”办公室里传来了一阵爆炸式的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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