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昨日,其实昨日的我和乐山本应该是路人的,当初一道圣旨下到玉家,我心想以后做了太子妃便应该有太子妃的气度,像自古以来所有的贤妻那样打理家事,为夫家多找些贤惠漂亮的姑娘广开枝叶,或许将来也能如长孙皇后那样流传千古,这便是我当初最高的追求。
他不该的,不该让我喜欢上他。我曾经将自己的这些心思说与他听,他却教给我:“长孙皇后不是正常的女人,正常的女人就应该心里眼里全是自己的夫君,将自己的夫君握在手心里生怕别人来分享。”
这和我从小接受的教育严重不符,所以强辩道:“母亲告诉我,这样的女人会被称为妒妇的,会被夫家嫌弃,命运凄惨一些的,还会被夫家抛弃。”
他将我抱起来放在膝上,拇指指腹在我脸上摩挲着微痒,我欲躲避,抬眼便对上了他含笑却认真的目光,他说:“我不会抛弃你的,阿衡,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会抛弃你。”
那些话还犹言在耳。
我一直以为乐山的记忆里还有我的影子的,就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失忆的男主在看到女主时忽然清醒,然后皆大欢喜。是我天真了,我忘记了在街上我们已经见过,他并没有想起来属于我们的过去,他告诉我,昨日已死。
玉芷还在和乐山说笑着,她的笑容落在我的眼里全成了嘲讽。血气冲上了脑子,我不知道怎么就站起来冲到了玉芷身前,带着凌厉的气势抬起手,然后——
手腕被一股大力抓住,这道力度将我迅速甩了出去,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肚子“哐”的一声撞到了桌子。上面的茶盏被我碰到纷纷摔在地,清脆的碎裂一声声震荡在心脏处。
我抬头,恰好看到一个面如菜色,发丝凌乱,眼睛底处全是仓皇的女人,雕莲花鎏金的精致铜镜里,这个女人嘴角渗出的一抹嫣红像是冰天雪地里绽放的一株红梅,和这一份艳丽相对比的是,是她浑然一身的狼狈。
由爱生怨,由怨生恨,是这样的容易。
我的夫君乐山,临走只留了句:“好自为之。”给我。我从铜镜里看到他牵着玉芷的手离开的背影,然后一个弓身,咳了一口血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咳血。
☆、2前传(二)
这一天晚上,玉芷又来找我。
我睁不开眼睛看她,只是凭借她身上熟悉的味道辨别出来她是玉芷,没等她开口,我便说:“我想,我想再听听小时候娘哄我们睡觉时唱的曲子,妹妹,你唱给我听听吧。”
“亲爱的宝贝,乖乖要入睡,我是你最温暖的安慰,娘亲轻轻守在你身边,你别怕黑夜,我的宝贝不要再流泪,你也学着努力不怕黑,未来你要自己去面对。
生命中的夜,宝宝睡,好好的入睡,娘亲永远陪在你身边,喜悦和伤悲,不要害怕面对……”
她还在唱着,虽然声音已经低到听不清,可我知道,她还在唱着。
我说:“我想听娘再唱一遍这个曲子,玉芷,娘亲去庙里祈福回来了么?”
玉芷的声音故意克制着,可还是微微颤抖:“没有,娘还没有回来。”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娘并没有出门,她只是不想见到我。她不想再见我这个终将死去的女儿,这个她还来不及庆幸活着,就要亲手杀害的女儿。
我向外伸手,摆了两下终于握到了玉芷的手,我说:“如果,如果将来某一天乐山恢复了记忆,你便告诉他,告诉他我没有在奈何桥边等着他,他不用着急寻我。此生我没有福气,希望来世,来世可以遇到一个不会抛弃我的男子。”
玉芷握着我的手忽然使力,她清冷的声音蓦地响起:“姐姐,你还想嫁给乐山么?”
我不知道玉芷打的是什么主意,手里的青花瓷瓶小巧玲珑,上面绘着的兰花活灵活现,瓶子里装着,玉芷说装着可以让乐山恢复记忆的药。
鬼斧神差的,我同意了玉芷移花接木的主意。
所以此时坐在待嫁新娘房间里的,是我。
我瞅着铜镜里那个满脸胭脂色的女子,居然少了几分病态,就连眉梢都扬着喜气。玉芷扳着我的肩膀,指着镜子的姑娘说:“琼枝玉树不相扰。薄云衣,细柳腰。一般妆样百般娇。眉眼细,好如描。人们都说新娘子是最美的,我看姐姐应该是古往今来所有新娘子中最美的。”
其实和玉芷比起来,我真的当不起一个美字,若是平常她这样赞我我定然会以为她在嘲讽,今日听她夸赞,心里却异常欣喜。我反手拉住她问:“乐山会喜欢么,他会觉得我漂亮么?”
“会的,会的,只不过姐姐千万莫要忘记,在他喝下放了解药的交杯酒前,一定不要让他看到你的模样。”
“我晓得的。”我朝她笑笑,“我从很早之前就想着有一天能嫁给乐山,从很早之前就绣好了自己的嫁衣,从很早之前就开始想象乐山掀开我的盖头时的模样,我甚至都想好了新婚第一夜要与乐山说的话。”
玉芷眼睛一亮,问:“说什么?”
我的目光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恍惚中似乎真的看到了满目红色下他带着浅绯的笑脸,我说:“你答应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可都不许抛弃我啊。”
可是现在,我不想和他说这句话了,我要看着他喝下解药想起我的模样,我要告诉他我就会死了,死在他的遗忘里,我要看着他痛苦懊悔,然后告诉他,我也要忘了他。
然而世事无常,我终究是少了一些做坏事的天分。
又或者我还天真的幻想着,乐山对我的感情并不是所谓的失忆就能阻挠的,他只是见我见得次数少了一些,下一次再见我的时候,他定然可以想起来,想起来我就是那个阿衡。
所以一路捏在手里的解药,在新郎推开新房的门,踩着明晃晃的月光进来的时候,瓶盖还没有打开。
他的绣云纹玄靴落在我的视线内,上面还镶着一颗南珠,我细细盯着那颗南珠瞧,听见他说:“阿衡,我终于娶到了你。”
他唤我阿衡,不是玉芷,不是旁人,是阿衡。就在我恍惚的那一瞬间,眼前骤亮,他已经挑开了我的盖头。
我抬头,刚想展颜冲他一笑,便对上他先是错愕,然后变作惊怒的眼神。他将盖头扔到我的脸上,阴沉着脸问我:“阿衡呢?”
所有的幻景都消失了,摆在我面前的是现实那张残酷的脸。
乐山的愤怒将我全身的力气抽丝剥离,他说:“你就这么喜欢我么,能做出来抢自己姐姐夫君的龌龊事!”话毕,转身就要离开。
我忽然感觉到脑中一阵晕眩,呼吸也困难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我知道自己的命已经到头了。于是上前抓住了乐山的袖子,很像再告诉乐山一次,我才是阿衡,不管他是信,还是不信。
只是话到嘴边终是没有机会说出来,乐山一挥袖子,我感觉到一股大力将我摔向一边,碰到了桌子腿。桌子上不知道什么东西被晃了下来砸到了我的头上,一道温热流过额头,蒙住了眼睛。
我看到乐山修长的身影没入浓稠的夜色里,那样的决绝。
天上寒鸦几只,扑棱棱飞过枝梢,刚刚抽出来嫩芽的柳树头上,一轮明月又大又圆,周围泛着氤氲的光芒,不知道为什么,我最后看到的场景,全都染上了一层红色。
这样喜庆的颜色,和血一样。
☆、3楔子
又西三百五十里,曰莱山。其木多檀、楮,其鸟多罗罗,是食人(摘自山海经)。
这种鸟多霸道,常年危害百姓,因此丧命者越来越多。其中有执念或怨念者,居然脱离了转世轮回的正常轨道,执念飘荡于阴阳之外,有合适物着落,便成为了魅生。
又三百年,有其中一些下莱山,存活于人界,凡遇有执念者,皆助为魅生。因此魅生一族逐渐壮大,也渐渐被世人知晓,世人称此成魅生之术为秘术,问之秘术究竟,无人知晓。
成为魅生时所付执念不同,活于人世的方式也各有不同,因爱而死者,需食他人爱情而活;因恨而死者,需由他们怨恨来滋养……大多源于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缘际会。
我醒来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做成了魅生。所以当我看到床前立着的那个陌生男人时,脑子里千回百转,佯装淡定问这个男人是谁。
从我光裸着身子的情形来看,这男人恐怕已将该占的便宜统统占尽了。
没等我的思维更加天马行空一下,哀悼这终将逝去的贞洁,这个男人忽然反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看来我还是他随手采的一朵野花。我继续纠结没在穿衣服这件事实上,想着要不要让这个男人负责。
男人等不来我的回答,有些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
“我叫,嗯,这个……”脑子里一片空白,偶有浮光片影乍现,也很快消失。无论我如何努力地去想,除了造成头疼的后果,其他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看来你死的时候执念并没有那么的强烈,这忆失得倒也无可厚非了。”男人走到了床前,伸出他冰凉的手指在我脸上轻轻摩挲了下,道,“我用玉给你做了骨头,用冰给你做了肌肤,冰肌玉骨这四个字,你从中选两个做名字吧。”
我尚未从我已死去这个震惊里回过神,又陷入了成为魅生这个震惊里。许是这个男人也知道这一连串的震惊会让我失神,所以给了我相当一会儿的安静时间让我消化一下这两个事实。
其实他不知道的,没有了记忆,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新的开始,做人还是做魅生,其实都是一样的。唯一让我奇怪的是:“你用冰给我做了肌肤,那天气变暖后我不会化成一滩水吧?”
男人的嘴角抽动了两下。
不过男人显然没有跟着我的思维走下去的打算,他很礼貌的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叫涟沐,是你的创造者,你可以叫我涟公子。”
涟公子长了一张和他的名字相当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