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霖进来时候,便见伏案深思之人全神贯注,根本未曾留意他近到跟前。本打算逮了人与她好好清算午时那场不怀好意的 ,这会儿居高临下立在她身后,越过慕夕瑶发顶,眸光不经意就落在她身前案上摊开的宣纸上。
墨色淡淡勾勒轮廓,极是精准描摹出三军驻扎与行军大致方位。果然,她读得懂舆图,且是记在了脑中。 朱砂的小号湖笔,正被她握在手中,慢慢于宣纸上轻划出一条路径……
身后肃然站立的男人,眼中瞳眸骤然缩紧,视线再触及另几条她涂涂抹抹,或是打过叉,或是保留下来同样朱红色线条,眼底掀起的风暴,若不是慕夕瑶背对着他,恐怕会惊吓得生生打了激灵。
宗政霖此刻心中所想,自他沉凝如暮色的瞳眸,恐怕无人能够探知。负在身后的右手缓缓抚过拇指上套着的玉石扳指,凤目中即将成形的飓风,却被底下坐着的女人轻飘飘一句埋怨,顷刻间打散得支离破碎,再不复见。
“怎地是这么个复杂玩意儿,昨儿讨的好处明明是亏了的呀!”说着便气呼呼捶了书案,没个正形儿杵着笔杆子,好好儿的纸上,片刻就多了个叫宗政霖额角一跳的鬼脸。正好将西路营地包裹进去,大大的脸盘,还添了个一看就是舌头的鬼东西。
“心眼儿多,肚子里尽是坏主意。臭男人诓妾。”呼啦扯过一张崭新的宣纸,便见这女人碎碎念叨,下笔如有神助。“亏得厉害,晚上再兴讨回来。加个大红包,上回给封的三万两,这回脑子用得多,得补补,凑个整数,没遇上年节,讨个一万两该是能成……”
眨眼功夫不过,那纸上吃喝玩乐物件,被她一溜写下来,末了还记得“给夕婷也送个去。”后面标注那数目,跟着就被涂抹改成了“叁”。
宗政霖目光扫过被她随意 成团,丢在一旁不欲理睬的图纸,再看这女人小心翼翼将新写好的单子,边角对折后压在她时常翻看的游记下面,终是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这女人……该说她如何是好。旁观这么一出,午时那事儿,怎么也及不上这会儿她带给他的震动。
身后袍服窸窣声响起,慕夕瑶一惊之下骤然转身。动作太快,手肘直接将随意搁置的湖笔扫落地上。
额……殿下跟前,好生失仪。
小脚偷偷摸摸向后蹭去,一脚踏在上面,裙摆便将方才那大咧咧莽撞惹下的祸事给掩盖过去。
“殿下您进来也不招呼妾一声儿。”玉盘似的脸蛋儿上,晶莹粉润,讨喜朝着露了个笑靥。
好得很,才想着放过她,这不老实的小脚又在他跟前犯事儿。“没个样子。”俯身抱她起来,宗政霖顺势拾起地上湖笔。那竹制笔杆上,还秀秀气气印出个轮廓。
“再淘气些。”小 上挨了一下,脑袋却向后拧着,急急拽他冠带。
“殿下你把那纸也给带上。”人在他怀里是理所应当,但那单子,也得跟着她走人。
话里隐隐透出的甘愿,使得宗政霖依言称了她心意。
瞬间便眉开眼笑,抢过六殿下指尖宣纸,两手环住他脖子,小眉头高高挑着,亲昵凑上去贴住他侧脸。
“殿下,妾猜着了!”极是兴奋,水亮美眸中,满满都是邀功。眼珠子一转,便搂着他脖子神神秘秘附耳嘀咕。过后赶着展开那单子,直直凑到他眼皮子底下,小脑袋自后面探出,一张脸上欣欣然带着期盼。
他又怎不知她已然通晓此间隐秘。非但猜中,比他预计已是远远超出。能揣度他心意如她般精深,换作旁人,之后结局未必就好。可惜偏偏遇上这么个魔障,心智不俗,奈何满腹惦记都是上不得台面吃喝玩乐。本该生起的猜忌防备,压根儿在她身上施展不开。既有心于她,又熟知她自来不是个出息的,六殿下一贯狠绝果断的做派,这会儿不得不为她破了例。
脖子微微向后仰起,盯在最末一行那涂涂抹抹“叁”字上面,宗政霖一把将碍事儿玩意儿收入衣兜。
“依你便是。”
心愿达成,立马就扑上去逢迎拍马。下颚落在他颈窝,于宗政霖看不见处,慕夕瑶眼底微不可察闪过丝沉凝。
第三五一章 选择
方才有那么一瞬,她胸前玉佩微微发热……
她知晓他所想,于是瞬间做了场戏。自然,即便她不为所动,最后他也不至将她如何。可是难保心里就不会埋下种子。男人,尤其是帝王,即便是在他潜龙蓄力之时,相处时候亦不可片刻懈怠。
“既是猜中,便该知晓不出几日,本殿将会带着娇娇去往别处。”抚着她后脑,宗政霖就之后行程说与她知晓。军情机密,故而未曾点出具体哪处。
“诚庆诚佑也能跟着去?”
“惦记儿子?” 她侧颈,这回却是应得干脆。“同去。离得太远,本殿亦不放心。”
太远?即是说……慕夕瑶撑起手臂,摆正面庞与他对视,“倒是还有几日?万氏与张氏如何安置?”
该不会是……慕夕瑶垂眸片刻,再抬眼时,难得与他说了软话。“殿下,让张氏告病休养可好?”宗政霖带她离去,之后情形无需猜想。
此地——危极。
凤目凝视她片刻,男人语带调侃。“娇娇何时有心顾念不相干之人。”
您倒是舍得说。纳进府里的,都顶着一个名头,便是六殿下宗政霖的女人。
小手捧住他轮廓分明的俊脸, 缓缓落在宗政霖鼻尖。带着暖暖气息,指尖透出些缠绵。“将来殿下必会得偿所愿,妾得提早收几个得用之人,生生将您那高位都占了去。没得便宜年纪轻轻的鲜嫩花骨朵儿与妾抢人。”
话里瞧不出贤德,可她说得坦荡,仿似与她争抢,便是千万个不该。
眼前之人糯糯与他撒娇,求得六殿下实在受用。听她话里笃定与无赖,只叫宗政霖心窝处有些发热。这鬼灵精的,明明是自个儿觉得张氏还算老实,不至与她添乱,偏偏就能拐着弯儿的跟他示好。小心思虽遮掩不住,可这话说得漂亮,宗政霖乐于接下。
“最迟不过七八日光景。若是应下娇娇所求,如何答谢了本殿?”她既不提万氏,可见那女人不受她待见。这点上,倒是与他不谋而合。
答谢?殿下您巴望着妾不就那么点儿心思。就着侧坐他腿上的姿势,裙摆下脚腕探出。便这么轻轻一抛弄,便见那绣着连开百子的艳红色绣鞋被她故意踢开了去。套着白色祾袜的小脚,勾勾弄弄,缓缓蹭上他长腿……
营帐里慕妖女使坏,自然气氛就变得耐人寻味。
万氏身后跟着捧着包袱的朱锦。做主子的一派端庄当先而行,丫头低眉敛目规规矩矩,显见调教得宜。主仆两人向着主帐而来,未及开口烦请叶大人通传,便被叶开当先抬手阻拦在外。
“殿下有令,此刻任何人不得打搅。还请庶妃恕罪。”
来时兴致被当头泼了凉水,万靖雯稍有黯然,些微带上恳请。“叶大人可知殿下何时得空?妾亲自与殿下做了两身锦袍,又纳了鞋底,正想着求见殿下试上一试。若是不合身,也好拿回去改过才好。”面上没有丝毫无礼,对着叶开,也是极为客气。
挺直背脊,叶开暗暗叫苦。主子何时完事儿,这事情,他实在摸不准。“庶妃不若晚饭时再来?”
万靖雯不想她如此放下架子以礼相待,换来却是面前之人丁点儿消息不肯透露。她当然知晓晚饭时候宗政霖必定得空,如今走这么一遭,不过是想多寻些机会与殿下亲近些罢了。
“如此,妾也就不便打扰。”方一转身,脸色就落了下来。这起子势利东西,她就不信换做那女人过来,叶开也是这副公事公办,毫不通融的架势。
方才迈出几步,突地就听见营帐里似传出女子嬉闹之声。本就不虞的面色瞬间色变。军营重地,除了张氏那个木头人,营帐里还能是哪个!这会儿子那女人窝在里头,笑得这般放肆张扬,万靖雯想想就觉心中来气。
难怪宗政霖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搅,原是为了与那女人私底下亲热!占着能随时近得六殿 ,竟是将她白日辛苦侍奉的成果生生窃夺了去!
嘴上应允她行些方便,若是真正有心,就该让出那位置,而非只是用饭时候不与她作对,净是些流于表面敷衍功夫。
看来不透露些于她有用的消息,那女人是不舍得将好处白白想让。
晚饭时候,宗政霖在外宴请几日来辛苦练兵的心腹将领。没了这块儿肥肉面前勾着,万氏也就打算与窝在营地里好几个时辰的张氏一桌用饭。
丫头还在布菜,营帐外一名军士却提来个食盒,说是那位夫人特意吩咐,送予她二人全当是加菜。
万氏不动声色,便只能由张氏开口使唤身边丫鬟将里面放着的一盘金丝烧麦,一碟子小豆糕摆在她二人跟前。
“既是专程送来,也是她一番好意。妹妹不尝尝?”军营里能有糕点,想来是殿下特许恩典。
那女人分明是显摆。万靖雯冷眼瞥过,挥手拦下朱锦伸向小豆糕的银筷。“嗓子眼儿有些发干,盛碗粥润润喉咙。”
此处哪个不是在后院儿里过活,怎不知她话里意思。张氏闻言不过笑笑,自个儿夹了筷子烧麦,觉得味道还成,便又尝了那豆糕。
再是瞧那女人不上眼,何必与自个儿过不去。有好吃好喝,消受便是。
“如何?”主帅营帐之中,慕夕瑶放下碗筷,静静抬眼等待叶开回话。
“主子,吃食倒是照您吩咐送了过去。只是万庶妃身子不妥,就张庶妃动了两筷子。”
嘴角淡淡勾出个弧度。莫说她心狠,同样的吃食,那女人自个儿选择与她斗气。
“接下来行事,切记小心。”
叶开恭敬俯身告退,幕帘垂下,不禁搓了搓手心冷汗。
翌日一早,张氏身边丫鬟急急来报,说是张庶妃突发高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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