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媚术:中国历史上的身体政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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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的媚术:中国历史上的身体政治学-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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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身体美学的第一次沦亡(2)
汉朝开国皇帝,汉高祖刘邦的宠姬戚夫人就是跳楚舞的高手。戚夫人是山东定陶人,刘邦被项羽封为汉王之后才得到她,非常宠爱,四处征战时也带在身边。和项羽垓下一战,项羽和虞姬听到的四面楚歌,首先就来自于刘邦和戚夫人,然后才令汉兵应和的:“高祖令戚夫人楚舞,自为楚歌,是楚人之歌声也。”(《史记·高祖本纪》三家注“按”)汉画像石中就有戚夫人楚舞:长袖,细腰,体弯,婀娜多姿。《西京杂记》说她“善为翘袖折腰之舞”,“翘袖折腰”四字,最为形象地道出了楚舞的特点。东汉文学家崔骃也在《七依》中描述道:“表飞縠之长袖,舞细腰以抑扬。”
  刘邦和戚夫人感情深厚,因为常常带着她一同出远门,朝夕相处。正牌皇后吕雉常常留守在宫内,加上年龄又大,倒反而疏远了。被司马迁评价为“为人刚毅”的吕后嫁给刘邦的时候,刘邦还是一个小小的沛县泗水亭长,去拜谒吕后的父亲吕公时,身上没有一文钱,其实是想去吃白食。没想到善于相人的吕公一眼就看中了这小子,当场就许诺要把女儿嫁给他,事后还招致了老婆的埋怨。吕后生子孝惠,立为太子;戚夫人生子如意,封为赵王。《史记·吕太后本纪》载:“孝惠为人仁弱,高祖以为不类我,常欲废太子,立戚姬子如意,如意类我。”高祖乃小流氓出身,好酒好色,岂能看上为人仁弱的孝惠?因此想废掉太子,立戚夫人的儿子如意为太子。戚夫人也对着刘邦“日夜啼泣,欲立其子代太子”。戚夫人长袖善舞,就以为可以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发言了,于是开始越界,向宫廷政治的前沿发起了最后的冲锋。这是一次蓄谋已久的僭越—身体美学悄悄地置换成了身体政治学。
  这场身体的语义僭越引发了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女身,当她蜷伏于美学的传统范畴之内时,人见人爱,我见犹怜,溢美之词惟恐不能表述于万一;即使如此,那些惕厉自警,火眼金睛的卫道士们也会恐惧地发现这具身体里潜藏的能量,因而提前预警,斥其为“未来的妖孽”。最好的例子就是春秋时期,晋人叔向欲娶申公巫臣和夏姬所生的女儿为妻,叔向的母亲规劝他,提出了一个著名的论断—“甚美必有甚恶”(《左传·昭公二十八年》)。“甚恶”隐藏于“甚美”之中,这就是他们的身体哲学,恰如同恐惧隐藏于他们的道貌岸然之中一样。
  刘邦的大臣们开始迎头狙击。在留侯张良的策划下,太子孝惠“卑词安车”,亲自去迎接名满天下的隐士—“商山四皓”。这四个80多岁满头白发的老头儿被太子的甜言蜜语和礼贤下士所打动,遂跟随太子左右,像四个白色恐怖的门神,吓阻了刘邦的易储之念。
  《西京杂记》关于易储失败之后的想像很有意思:
  戚夫人侍高帝常以赵王如意为言。而高祖思之,几半日不言,叹息凄怆而未知其术。辄使夫人击筑,高祖歌大风诗以和之。
  唐朝诗人李昂《赋戚夫人楚舞歌》也写到这一情节:
  不奈君王容鬓衰,
  相存相顾能几时。
  黄泉白骨不可报,
  雀钗翠羽从此辞。
  君楚歌兮妾楚舞,
  脉脉相看两心苦。
  曲未终兮袂更扬,
  君流涕兮妾断肠。
  刘邦老矣!在满朝的反对声浪中,“叹息凄怆”,无所措手足,只好让戚夫人击筑,自己流着一把老泪唱起了盛年时的《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唉,俱往矣,那威加海内的好时光;俱往矣,那当年跟随我的猛士一个个都被我亲手翦除;眼前的美人,心爱的儿子,我都帮不上你们了,好自为之吧。
  戚夫人向宫廷政治前沿的冲锋以失败告终。女人,终究要回归到她的本色。于是,身体政治学的幻影破灭之后,身体美学的法则再次启动,戚夫人又捡起自己最擅长的本领,楚舞击筑,慰藉最心爱男人的老迈之叹,也慰藉自己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筑,这种已经失传的奇特乐器,在高渐离手中,是刺向秦王的利器;到了戚夫人手中,却变成了身体美学即将谢幕的最后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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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身体美学的第一次沦亡(3)
未几,汉高祖十二年(公元前195年),刘邦崩于长乐宫,享年61岁。太子孝惠继位,是为汉惠帝。
  紧接着,嫉恨已久如今大权独揽的太后吕雉(雉:野鸡),以国家恐怖主义的名义行心理变态之实,对身体美学展开了骇人听闻的疯狂报复。
  《史记·吕太后本纪》载:
  吕后最怨戚夫人及其子赵王,乃令永巷囚戚夫人。
  《汉书·外戚传》载:
  令永巷囚戚夫人,髡钳衣赭衣,令舂。戚夫人舂且歌曰:“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幕,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女?”
  永巷,“别宫名,有长巷,故名之也。后改为掖庭。”(《史记》索隐)这里是专门关押犯罪宫人的地方,戚夫人乃堂堂汉高祖的妃子,居然也被关押于此,可见吕后怨毒之深。《汉书》的细节更丰富:剃光长发,穿上粗布衣服,舂米劳作。戚夫人不堪劳作之苦,吟出了这首中国史上早期的五言诗名作。
  事情还没有完,迫害还在继续。吕后设计毒死了戚夫人的儿子赵王如意后:
  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居数日,乃召孝惠帝观人彘。孝惠见,问,乃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余不能起。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孝惠以此日饮为淫乐,不听政,故有病也。(《史记·吕太后本纪》)
  太史公啊太史公,是否因为你被宫刑,一生深怀奇耻大辱,才锻造出一颗如此坚强而又绝望的心,才能如此冷静地如实照录下这骇人听闻的人间惨剧?戚夫人被断手足,挖去双眼,熏聋耳朵,饮哑药致哑,扔到茅坑里,取名叫“人彘”(人猪)。这还没有完,过了几天,居然派人召来儿子“观人彘”。一个“观”字,把吕后那种幸灾乐祸的心情表露得淋漓尽致。即使是吕后的儿子,得知此“人彘”竟然是戚夫人后,也不禁放声大哭,因此成病,派人对吕后—自己这个野鸡似的亲娘—决绝地说:这不是人干的。我是太后您的亲生儿子,所以我也连带着不是人了,无法治理天下。自此之后,汉惠帝自暴自弃,不听政,天天淫乐无度,以至于24岁就病死了。据《史记·吕太后本纪》载,为亲生儿子发丧的时候,“太后哭,泣不下”,假哭而不流泪。这个心理变态导致残忍无度的女人,这个用“禽兽”一词来形容反而损害了“禽兽”声誉的女人,就这样取得了全面胜利。
  不知戚夫人受此酷刑,忍受了多长时间才死。这个仅仅因为身体美学而致罪的女人,最后被剥夺了表达身体行为的一切条件。
  戚夫人以其惨绝人寰的遭际,振聋发聩地揭破了专制国家意识形态的秘密:它将永远与身体美学为敌,它将把身体美学的一切表达扼杀于襁褓之中;如果无法完全遂愿,它将祭出最恶毒的杀手锏—用身体丑学替代身体美学,戚夫人因此变成了丑陋的“人彘”。
  这是身体美学的第一次沦亡。自此之后,在后宫的范畴之内,为了锻造对天下一人的媚术,对身体美学的戕害,从来就没有停止过。甚至直到两千年后,一个以“革命”的名义大行其道的左派政党,用秧歌和样板戏编织起来的肢体语言,用雌雄同体的“毛式”男女怪胎,彻底盘踞了身体美学的传统范畴。这时的后宫,“舞回金莲步,歌啭玉堂春”,两性间的公开调情在宏大的革命叙事的面罩下悄悄上演。后宫,彻底完成了它的语义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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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刑】蚕室里的花朵(1)
公元前91年,汉武帝征和二年,时任中书令的司马迁,接到了老朋友任安的一封信。此时的任安,因为牵连戾太子巫蛊案,正等待下狱。
  巫蛊案是汉武帝晚年的重大事变,深刻地影响了当时政治格局的演变。《汉书·武五子传》评价晚年的汉武帝说:“上春秋高,意多所恶,以为左右皆为蛊道祝诅,穷治其事。”汉武帝年事已高,以为左右都用巫蛊诅咒,遂派江充彻底查清这些其实莫须有的事。江充一查查到了戾太子宫中,在戾太子宫中掘出了用于诅咒的桐木人。太子少傅石德害怕事情闹大,建议戾太子矫诏抓捕江充。戾太子遂以汉武帝的名义发兵,诏告百官说江充谋反,斩江充,并在上林苑中焚了协助江充的胡巫。汉武帝震怒,命丞相刘屈氂与戾太子作战,整个长安城中人心惶惶。戾太子战败之后,逃亡途中被人发现,上吊而死。
  戾太子发兵时,任安时任北军使者护军,即掌管禁卫军北军,“太子立车北军南门外,召任安,与节令发兵。安拜受节,入,闭门不出。武帝闻之,以为任安为佯邪,不傅事,何也?”(《史记·田叔列传》)戾太子在北军南门外召任安,给他皇帝的符节命他发兵。任安接了符节,却闭门不出。汉武帝认为任安不附和戾太子是在佯装。紧接着发生了一件小事,最终决定了任安的命运:
  任安笞辱北军钱官小吏,小吏上书言之,以为受太子节,言“幸与我其鲜好者”。书上闻,武帝曰:“是老吏也,见兵事起,欲坐观成败,见胜者欲合从之,有两心。安有当死之罪甚众,吾常活之,今怀诈,有不忠之心。”下安吏,诛死。(《史记·田叔列传》)
  被任安笞辱的北军钱官小吏,向汉武帝上书说,任安接受了戾太子的符节,戾太子要求任安拨派兵甲鲜明的精锐部队。汉武帝看到上书,评价说:“任安实在是个老吏啊!见兵事起,就想坐观成败,戾太子胜,就以接受了戾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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