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长小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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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长小武上-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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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仕途,从低层小吏干起,要先计算家产,达到一定数目才能任用。而且每年近年底之时,都要上报家产数目一次。如果家产少到不符合规定,应该自动辞职,不必等到郡府发文解除。这是朝廷防止贪污的一种手段,因为家产有一定数量,做官必定不以搜刮为务,只以荣誉为第一目标。说来可怜,小武去年的计核数目已接近为吏的底线,不是靠着李顺这个乡里长老的面子,很难继续留任。父母也已数次提出让小武放弃亭长的职位,回家全力耕作。可是小武受了李顺的流毒,执意不听。若不是因为家里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钱,恐怕他会北上长安,进宫为郎中侍奉皇帝。那是多么可怕,多少殷实人家,都因为怀着接近皇帝,有朝一日能够辉煌腾达的梦想,而最终一无所得,破帽遮颜溜回家乡的。 




  父亲是个忠厚的老头子,面色黝黑,手指粗大,一幅多年劳作的痕迹,看到两个儿子的争执,他起初默然不语,最后在进食上,他还是忍不住了,对着小武叹道,你这孩子,不为我们两个老人,也得为你兄弟考虑啊。现今我们还活着,你们兄弟也不好分家。如果这点田产日复一日地减下去,到时怎么过呢?他把手中的筷子轻轻拍下,显出一幅毫无食欲的样子。 




  母亲也忧心忡忡地放下筷子,沉默不语。她是这样一种人,从不主动发表意见,兴许是因为自卑罢。一个一辈子劳作,不识字的妇女,相信男人是家里的主宰。她对儿子只有信任和爱,虽然从丈夫嘴里,隐隐感觉儿子或许有些不妥,但也拿不准。当小吏固然没有明显的利益,可也不是毫无所得,每当和乡里妇人们在一块的时候,她还是能觉察人家对她有一丝潜藏的尊敬,毕竟当了小吏就有升迁的可能,而一旦升迁,就有可能主宰这个里、这个乡、甚至这个县所有人的命运。从心底里,她隐约是支持儿子的,她多么希望象某个有儿子在外地任官的妇人那样,被全乡尊称为〃太夫人〃。这样的称呼原先是公卿夫人专用的,但民间早已将之降格,用来称呼二百石官吏的父母了。那听起来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死亦无恨! 




  大人不要急躁,看见父母不悦,小武惶恐地离席,不过仍然辩解道,当年文皇帝的侍臣张释之,家是南阳的富户,父母早亡,只和哥哥在一起过活。哥哥资助他进京,侍奉文皇帝为骑郎。可是十年过去,没一点升迁的机会。他当时也慨叹道:〃久在长安,做这不咸不淡的官,把哥哥的家产都耗尽了。不如回家种地吧。〃于是写了辞职文书,准备弃官回乡。可是中郎将爰盎很赏识他的才能,急忙向皇帝请求挽留他。文帝招他见面,问他国家大计,非常满意。后来他一直做到廷尉九卿。所以,这世事的变化,又有谁说得准呢?如果张公没有机会去长安,他的才能也会永远埋没的。臣自小遍读群书,未必比那张公差,只是没有良机施展罢了。臣的老师李公曾经带臣见过相士,不出三年,臣就有发迹之望。大人何必如此急躁,不能安忍于一时。只怕三年后,这青云里的里门还要改建加高,以容纳臣的怒马轩车才行呢。 




  听小武这么一说,母亲的脸先展开了,这老实的妇人听见儿子引经据典就欢喜,虽然她几乎不懂。她只知道儿子识了很多字,是有出息的。她知道县廷的狱史,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识字。别人耕作勤勉,然而想为吏,还未必有资格呢。她开口道,武儿,你说得也是,你父亲只是担心你没有别人的运气,一辈子被白白耽误了。我们家这么贫穷,你连个妻子也娶不起,唉! 




  都是做儿子的不孝,小武道,让母亲这么担心。不过大丈夫何患无妻,说不定儿子将来娶个王侯公卿之女,震动全县,也未可知呢。 



  不要异想天开了。父亲不屑地说,你一个小小亭长,说什么娶公卿之女,如果有二百石的官吏肯把女儿嫁给你,我就觉得是祖宗之福。……好了,你也别跟我争,你弟弟这个样子,真让我忧心,他交接的朋友,我也看不惯,但是我又不能做得很偏心。唉! 




  小武不大喜欢父亲,特别是不喜欢他嘲讽自己的语气。而有时看到父亲风霜露宿地耕作,又觉得感动歉疚,所有那些对自己的指责都烟消云散了,毕竟父亲也不容易,他对自己的嘲讽,大概是失望之余的愤懑罢。算了,不去理会这些了。小武想起刚才的事,脸上又一阵潮热,他忍住气,严肃地低声道,大人再休提这个竖子……大人可能不知道,最近广陵一带局势不稳,而豫章郡当兵家要冲,恐怕麻烦不小。本县的几个豪族也蠢蠢欲动,太守陈不害已秘密下达长安文书,要各县令、丞、尉密切注意当地局势。刚才这个竖子言辞闪烁,恐怕心中藏有什么奸事。我也知道卫府一向招纳游侠大盗。但都尉就驻在本县,估计他们也掀不起什么大浪。只是事情倘若真和去疢有牵连,我们都逃脱不了干系。朝廷法令说的明白:〃知奸不告与同罪,当弃市。〃除非我们捕捉案犯自首,方能免除。哼,我现在真是心如乱麻呢。 




  母亲急道,你一定要好好劝他,不要和坏人来往。他从小不爱学书识字,可是毕竟是你的同产弟弟。 



  唉,小武叹了口气,母亲放心,我会看着办的。 



  六 



  离县令王德限定的破案日期已经很近了,小武仍是一筹莫展。这几天他一直就在街市私访,没有任何头绪。但是,任何的案件都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再完美的案件都会有。从情理上推测,正好挑选全县黔首们去郊外捕蝗的日子作案,不可能是外郡县的流贼所为,最大的可能是本县无业男子。只是前此狱吏们捕获了那么多游荡子,却没探出一点消息,最后还只得放了。下一步怎么办? 




  也许我可以搜索那些平日穷困,但近来花费奢侈的人。小武想,就一般贼盗剽劫的目的来说,皆是为了不劳而获地享受,他们怎么可能藏钱于身而不花费呢?他面向身旁的书吏,赶快写出公告,下行到各乡、亭、里,要他们举报近数旬来饮食奢靡过当的男子。用简册记下姓名状貌,以及他们近来出入郡县的情况,上报决狱曹。快。 




  那个书吏懒洋洋地瞟了小武一眼,嗯了一声,显得好生冷漠。小武的心又被刺了一下,他看出了书吏的不耐烦,可是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强作笑容,尽可能哄着他们办事。而且他知道自己不是很有亲和力,自卑和愤懑使他始终只能在矛盾中转圈。他讨好地对那个书吏说,如果这个案件破了,本县今年考课一定能成为全郡之最,不但王公可以高迁,我们也不会永远当这小吏。本朝有很多三公九卿都是从小吏中超擢的呢,难保我们…… 




  好了好了,沈大人还是留些好梦床上做罢。书吏终于从简书里抬起头来,站起身往外走,冷面上稍带着讥嘲的神色,蹦出一句话来,离王公的限期还有不到五天,沈君又可以回去做亭长了,离开亭部这么多天,可能会很想念的罢?由亭长超迁三公的,可到底多不多呢? 




  小武心头大怒,他盯着书吏的背影,一拳狠狠地击在案上,由于愤激,身子抑止不住有点颤抖。天啊!他难过地想,有什么其它的真正发现呢?难道让我就这样以亭长终老么?难道我苦学的文律竟会如此不值一钱?他目光茫然望着门外,清晨的阳光斜射进来,照在决狱曹公房前斑驳的砖地上,依稀可见隐隐的暗色血迹,这使那阳光非但没带来温暖,反而衬出些阴森。他踱出去,看到自己的影子投射在院子的草地上,头上柱后惠文冠两个角的影子特别清晰,他觉得自己象一头耕牛。牛是任劳任怨的动物,他心里说,忍住一切的愤怒,这些个小人,等以后再来报复不迟。他气哼哼的想着,情不自禁右手握住腰间的剑柄,做了一个扣剑的动作,突然脑子里掠过了一丝光亮。 




  第二章 悉心廉疑狱 微伺见真形 



  一 



  小武疾步走到西厢,声音沙哑地呼唤另一个文书吏,快,帮我把案卷拿出来,还有现场发现的一应物品,包括凶器。他喘了口气,自觉有点失态,因为案情的久无进展,使他在众吏面前有些惶恐羞涩。他告诫自己应该装得随意一点,如此急匆匆显得有重大发现的样子,万一思路断了,惹来的又是一番嘲笑。虽然他收到的嘲笑已很不少。 




  文书吏斜了他一眼,也懒洋洋地走到墙边的一排柜子前,有个柜门上用朱色墨迹写着〃太始四年〃的字样,他拉开柜门,捧出一摞竹简,放在案上,顺手他把竹简摊开,那柄九寸长地小刀滚落了出来,刀上的血迹并没有擦拭,经过了两个月的时间磨洗,发出暗红的阴冷之光。 




  那刀沈君不是早看过了吗?文书吏见小武一幅深沉的样子,有些好笑,这样的刀市场不知有几千几万,怎么可能从中找到凶手? 



  小武不理会他的唠叨,虽然他很想一个嘴巴把这个家伙打到墙角。如果他是县令的话,他一定会的。现在他只能假装没听到,脸上抑止不住地阵阵发烧。他假装凝神盯着那刀。严格地说,那并不能叫做一般的刀,一般的刀有三尺长短,可是这刀只有书刀那么长,大家都称它为〃拍髀〃。寻常的黔首们大多人各一把,挂在腰间,走动时晃动会拍击大腿,所以叫〃拍髀〃。刀的把手很短,不足两寸。上面缠了一些麻布条,色泽暗淡,刀环的下部靠着把手的地方有一处小小的缺口,缺口处不大规则,有突出的裂纹。是了,这柄刀当时并没有留下刀鞘,如果能查到刀鞘的下落,那就可能使案件有进展。小武自言自语道。 




  文书吏冷笑着插嘴道,如果我是盗贼,才不会保留一个只值几文钱的刀鞘。如果他把那鞘扔了,难道永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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