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迷信佛教,吃着一口长素,捻着一串念珠,口内喃喃吶吶的,一天到晚,念着阿弥陀佛。本来都想立志修行,不肯出嫁,当不得他母舅邵惠文,硬硬的把她许配了这位龚大爷。乔大小姐心上虽然不愿,却也明晓得挽回不来,只得勉勉强强的,凭他办理。却暗暗的和他妹子乔二小姐说道:“我皈了多年的佛教,想不到还要堕落红尘。 这也是没法儿的事体,但我心上却总觉有些不愿。我想不如买一个十**岁的丫头,做个替身,我嫁了过去,依旧念我的佛,修我的行,只要和他料理些儿家务,就是了。你说我这个主意如何?”他妹子听了,也竭力赞成。果然不多几时,买了一个丫头,年纪约有二十一二岁,生得甚是风骚。乔大小姐买她的时候,就对她说得明明白白,要她和自己作个替身。那丫头听了,那有不愿的道理?欢天喜地的答应了。乔大小姐寻着了一个代表人,方才觉得略略放心。隔不多时,吉期已经到了,乔大小姐嫁了过去,就带着那丫头,算个赔嫁,一同过去。那丫头高高兴兴的跟着乔大小姐过来,只说自己已经是现现成成的一位候补姨太太,指日间金屋藏娇,银屏侍宠,那心上的高兴,自不必说。谁知乔大小姐嫁了过去,不到十天,便和那位乔大爷出奇的相爱起来。正是:怕作高唐之梦,李代桃僵;羞为巫峡之云,移花接木。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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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且说乔大小姐迷信神佛,不肯嫁人,买了一个丫头,打算要作她的替身,谁知嫁了过去,当着了夫妻相爱的风情,晓得了天地氤氲的滋味,便和这位龚大令,如胶似漆,寸步不离,滚得火一般热。只苦了那个做替身的丫头,只在旁边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两个,咽着唾沫,无可如何。有些地方,龚太太反和这丫头吃起醋来,不多几时,便把这丫头嫁了出去。这位龚太太本来寒苦出身,生性十分吝啬。嫁过去不到半年,便把自己的皮绵单夹,好些的衣服,一齐卖得干干净净,甚至新年头上,出来拜年,穿一件亮纱披风。苏州省里的人,都把这件事儿,传为笑柄。更可笑的是女儿长成出嫁,他叫龚大令和她置备妆奁。龚大令给了她一千银子,她却只花了二三百块钱,草草的置办一切,把多下来的银子,自家藏了起来,算做自己的私房。
平日之间,一毛不拔,真是爱钱如命。若是有什么寺里的和尚和她化缘,她却自然而然三百二百搬了出来,给那些酒肉和尚去做吃喝嫖赌的花销,没有一些儿懊悔。这已经算是诧异的了。
提起她的妹子来,更是有些奇异,生得雄躯伟干,虎背熊腰,形状十分丑怪,与她姊姊大不相同。本来她们姊妹二人,相约修行,后来她姊姊嫁了,她就独自一个,誓死不嫁。明晓得自己形容丑陋,嫁了过去,也不能得丈夫的欢心,与其到了那时受人压制,不得自由,不如还是不嫁的好。她打定了这个主意,百折不回,凭着她母舅再三相劝,只是咬着牙齿,不肯应承。
这位乔二小姐,就是这样的混了几年,又想出一个欺人的方法来。对着别人,拼命的胡说,说什么自己是西方大雷音寺释迦如来的徒孙,因为不守清规,所以堕落尘寰,要叫她受一番世界上的磨折。将来孽障满了,仍旧还要回到西方的。又说自己已经大澈大悟,能知过去未来,一切事情。那一班愚夫愚妇,听了她的说话,信以为真,一个个都要拜她作师父,差不多的竟是举国若狂起来。不上一年,就收了无数的徒弟。那班徒弟里头,很有些儿名门巨室的娇娃,绣阁香闺的命妇,有的要探问终身,有的要勤修来世,一个个双手捧着大把的银钱,情情愿愿的送她使用。这位乔二小姐,到了这个时候,总算念佛念出了头。也不住在母舅家了,一班徒弟,替她买了一所房子,请她住在苏州。也有送银钱的,也有送食物的,连连络络的来往不绝。但是问起什么祸福,或者什么未来的事情来,她便总是一派可东可西,半开半合的活动说话。后来问得急了,她就说:“天机不可泄漏,我只好略略的说些影子,只好你们自己去细细猜详。若要我一一的细说出来,不但我担当不起,就连你们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的。”众人听了,甚是信她,不敢再去追问。她那一班徒弟,又商议着上她一个尊号,都叫她“乔太小姐”,她自己也俨然以乔太小姐自居。慢慢的到了后来,连她自己也有些不相信自己起来,好像真个是如来的徒孙,能知未来过去的事情一般。久而久之,习惯自然,自己把自己的假话竟当作是真的了。
这一天,正在聚着一班徒弟,在那里想法儿敲她的竹杠。
忽见龚家的用人,走了进来,说大老爷忽然起子疯病,要请太小姐快些前去。乔太小姐听了,便立刻坐着轿子,赶到龚家。
见了龚维藩那种样子,半痴不乖的,嘴里头只说谵语,也束着两手,无计可施。后来幸亏请着了一个名医,问了他的病原,晓得是病由郁闷而起,但是向来身体淘碌空了,精神不足,心络空虚,又遇了不遂意的事情,痰气上冲,迷住心络,自然就胡里胡涂,连人也不认得起来。一班以前的医生,不明白这个道理,都用的消痰解郁的药方,却不晓得他痰气已入心络,元气本来不是,那消痰解郁的药品,用得虽是不差,但是纯用发表之剂,一味解散,心经愈弱,正气愈伤,邪痰又乘之而入,所以吃了药下去,不见轻松,反见沉重,自然的越吃越坏起来。
如今请到的医生,摸着了他的门路,不多几帖药,慢慢的就好起来。直养了一月有余,龚维藩方才渐渐的好起来。这位乔太小姐,也在龚家整整的住了一月。直到龚维藩的病好了九分,方才出来。却又对着她一班徒弟,乱吹大话说:“龚维藩的发痴,是在城隍庙前,撞着了一个痴鬼,附在他的身上,所以痴得十分利害。幸亏我去了,看见那个痴鬼,蹲在他的牀上,把他舞弄得时刻不安,我叫他们多化些纸锭金银,想要买他远去,哪知这个痴鬼,就如世上的痴子一般,不晓得那些银锭作何用处,凭你给他什么,他也不要,只守着那个病人,一步也不肯离开。又亏我结了一个楞严诀,打退了他,替他念了几卷金刚经,超度他往生别处去了。这个痴鬼走了之后,病人方才渐渐的好起来。你想可怕不可怕?”这些说话,装点得甚是相像,那班迷信佛教的愚夫愚妇,听了都哄然一声,大家信以为真。
竟把个凡躯肉骨的一个乔二小姐,说得好像个天女中间的摩登伽,色界天中的阿修罗一般。从此,乔太小姐的名气,又尊贵了几倍。渐渐的传扬开去,就有些外路的人,仰慕她的大名,赶到苏州来,归在她的教下。这吕仰正的老太太,本来是个迷信神权达于极点的人,听得人说乔太小姐怎样的道德高超,佛法广大,她就羡慕得了不得,几次要自己到苏州去请她,都为着自己家里的事,耽搁下来。这一回,吕仰正出去了,家中没有什么事情,这位吕太太便纠合了几个妇女中间的同志,雇下一只大船,卑礼厚币的到苏州去请了这位乔太小姐来。乔太小姐见她们几个都是富家内眷,料想此行一定有些油水,那有什么不肯?便高高兴兴的同了来。这一天,吕太太正结了一个经坛,请了许多亲戚聚在一起,要请乔太小姐登坛说法。这几句口头禅的言语,是乔太小姐平日练惯了的,便不慌不忙的一口应允,迳自登坛高坐,挥着尘尾,握着念珠,闭着眼睛,盘着双膝,装模做样的做作一番。吕太太同着两个女儿媳妇,志志诚诚的跪在坛下,叩头礼拜。乔太小姐坐在上面,任她行礼,头都不点一点。也是她合该倒运,奇巧不巧的,这一刻儿的工夫,吕仰正撞了回来。一见了乔太小姐这般模样,心中大怒,不由分说,跳上法坛,举起洋伞柄,把乔太小姐打了几下,把她直打得跌下台来。吕太太新近拜了这个师父,正是爱如父母,奉若神明的时候,突然见自家儿子跳上台去,把一个好好的坐在台上讲经说法的师父,登时打了一个元宝翻身,你叫她如何不怒?当下吕太太一把扭住了吕仰正的衣襟,要和他拼命。却被吕仰正说出一番惊心动魄、轰雷掣电的话来,看他那个样子,竟是和乔太小姐有不共戴天之势,倒把吕太太的一团烈火吓住了。恐怕他说得出来,做得出来,真个要和乔太小姐拼命,吓得她不敢和他说话。又被乔太小姐上来劝了一回,趁势放了手,作个收常揽着乔太小姐的手,竟到内房去了。隔了一天,吕太太把儿子叫了进来,苦苦的劝他皈依佛教,又说佛教如何的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更兼那乔太小姐,是个活佛转世,你却去得罪了她。虽然佛门中人,不与众生计较,但是你这般的顽钝无灵,将来一定没有什么好处。若是不干我事的别人,也还罢了,你却是我的亲生儿子,我哪里能眼看着你,做这样堕落泥犁的勾当。劝来劝去,劝了半天,吕仰正哪里肯信?劝得急了,他便说道:“既是他们说那乔太小姐,是个活佛转世,我却从来不晓得如今世上,还有什么活佛。她既然是个有些来历的人,自然总有些格外的灵异。只要叫她显些灵迹,给我看看,我自然的稽首皈依,不用别人相劝。若是她显不出什么灵异,只会信口开河,说些无影无踪,没凭没据的大话,哪里就好算她是什么活佛?要就是这样的说些大话,我也会说自己是什么活佛降生,天星下界,包管还要说得比她像些。”吕仰正咬钉嚼铁的说了这番说话,吕太太晓得他百折不回,无可如何,只得罢了。
如今且把吕仰正一边按下,再提起江念祖的丑事来。只说江念祖在京城里头,被吕仰正这般的一闹,闹得他在京城里头存身不得,只得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