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一条朴刀。见杨志赶进树林来,七个人齐叫一声“啊呀”,都跳了起来。杨志喝问:“你们是什么人?”那七个人说:“你是什么人?”杨志又问:“你们是不是歹徒?”〖哪有这样问话的?太弱智了吧?即便都是歹徒,人家会承认么?〗那七个人说:“你颠倒问!我们是小本经纪,哪里有钱给你!”杨志说:“你们是小本经纪人,偏俺有大本钱?”〖这话更没道理!不像是久闯江湖的人说的。〗那七个人又问:“你究竟是什么人?”杨志说:“你们先说是哪里来的人?”那七个人说:“我们弟兄七个,是濠州②人,〖安徽人和山东人口音相差很远,难于冒充。难道吴用等人个个都像燕青似的,善于摹仿各地乡谈?〗贩枣子上东京去,打这里经过③。听人说,这里黄泥冈上时常有强人打劫客商。我们一面走,一面说:‘我们七个只有些枣子,没有别的什么财货,只顾过冈子去。’上得冈子,当不过这热,暂且在这林子里歇一歇,等凉了再走。刚才听见有人上冈子来。我们只怕是歹人,因此让这个兄弟出去看一看。”杨志说:“原来如此。也是一般的客人。刚才我看见有人探头探脑,惟恐是歹徒,因此赶来看一看。”那七个人说:“客官请吃几个枣子去。”杨志说:“不必。”提了朴刀,再回担子这边来。
① 江州车——是一种木制的手推独轮车,以原产江州(今九江)而得名。
吴越评70回本水浒传 第十五回(4)
② 濠州——今安徽凤阳。
③ 凤阳在开封的东南面,大名在开封的正北面,从凤阳到开封去卖枣子,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走到开封与大名之间的黄泥冈上来的。请参看本回简评。
老都管坐着,说:“既然有贼,我们快走吧。”〖这也是赌气的反话。如果真有贼,你们还走得了么?〗杨志说:“俺只当是歹人,原来是几个贩枣子的客人。”老都管别转脸对众军汉说:“照你刚才说,他们都是不要命的!”
杨志说:“不要闹了;俺只要没事儿就好。你们且歇了,等凉些了就走。”众军汉都笑了。杨志也把朴刀插在地上,自去一边儿树下坐了歇凉。
没半碗饭工夫,远远地见一个汉子,挑着一副担桶,唱上冈子来:
赤日炎炎似火烧,田里禾苗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那汉子嘴里唱着,走上冈子来,在松林里头歇下担桶,坐着乘凉。众军汉见了,就问那汉子:“你桶里是什么东西?”那汉子回答说:“是白酒。”〖从喝了解渴这一句看,应该是黄酒。〗众军汉问:“挑到哪里去?”那汉子说:“挑到村里去卖。”众军汉问:“多少钱一桶?”那汉子说:“五贯足钱①。”〖按一桶二十五斤计算,二百文一斤,按当时的米价,合十斤米,似乎太贵了。〗
众军汉商量说:“我们又热又渴,何不买些酒吃?也解解暑气。”正在那里凑钱,杨志见了就喝问:“你们又做什么?”众军汉说:“买碗酒吃。”杨志调过朴刀杆来就打,边打边骂:“你们没有洒家的话,就想要买酒吃,好大胆!”众军汉说:“没事儿又来鸟乱!我们自己凑钱买酒吃,干你什么事儿?也来打人!”杨志说:“你们这些村鸟懂得什么!只顾吃嘴!全不晓得路途上的艰难!多少好汉被蒙汗药麻翻了!”
① 足钱——古代使用铜钱,每一千个称为一贯。但是往往数量不足,有的是九百五十个,有的甚至只有九百个。因此说价钱的时候,如果声明要“足钱”,就是要十足每贯一千个的意思。
那挑酒的汉子看着杨志冷笑说:“你这客官好不晓事!早知道是这样,我不卖给你吃了,——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正在松树边闹动争说,只见对面松林里那伙儿贩枣子的客人提着朴刀走出来问:“你们做什么闹?”那挑酒的汉子说:“我挑酒过冈子到村子里卖,热了在这里歇凉。他们众人要问我买些吃,我又不曾卖给他,这个客官说我酒里有什么蒙汗药,你说好笑么?竟说出这种话来!”那七个客人说:“呸!我只当有歹人来了。原来是这样。说一声也不打紧。我们正想买酒来解渴,既然他疑心,且卖一桶给我们吃。”那挑酒的说:“不卖!不卖!”这七个客人说:“你这鸟汉子也不晓事!我们可不曾说你什么。你反正挑到村里去卖,一样给你钱,就卖些给我们,有什么要紧?看你,这不是施舍了茶汤,又救了我们热渴,该有多好!”那挑酒的汉子就说:“卖一桶给你们不要紧,只是被他们说的不好——又没碗瓢舀着吃。”那七个人说:“你这汉子忒认真!随便说了一句,有什么要紧?我们自有葫芦瓢在这里。”
两个客人就去车子前取出两个葫芦瓢,一个捧出一大捧枣子来。七个人站在桶边,开了桶盖,轮替换着舀那酒吃,拿枣子过口。不一会儿,一桶酒都吃尽了。〖可见不是白酒而是黄酒。〗七个客人这才说:“还不曾问你多少价钱呢?”那汉子说:“我做买卖从来不说价,五贯足钱一桶,十贯一担。”七个客人说:“五贯就依你五贯,只要饶我们一瓢吃。”那汉子说:“饶不得!做定的价钱!”一个客人把钱递给他,一个客人就去揭开桶盖兜了一瓢,拿上就吃。那汉子忙去夺,这个客人手拿半瓢酒,就往松林里跑,那汉子急忙赶了去。这边另一个客人从松林里走出来,手里拿一个瓢,就在桶里舀了一瓢。那汉子看见,劈手抢过去,往桶里一倾,就盖了桶盖,把瓢往地下一扔,嘴里说:“你这个客人好不君子相!戴头识脸的,也这样啰唣!”
那对面的众军汉见了,心痒起来,都想要吃。数儿中一个看着老都管说:“老爷爷,帮我们说一声!那卖枣子的客人买他一桶吃了,我们好歹也买他这一桶吃,润一润嗓子也好,实在热渴了,没奈何;这
那汉子看见,劈手抢过去,往桶里一倾,就盖了桶盖。
里冈子上又没地方找水去。老爷行个方便吧!”老都管听见众军汉这样说,自己心里也想要吃些,竟来对杨志说:“那贩枣子客人已经买了他一桶吃,只剩下这一桶了,胡乱让他们买来吃些避避暑气。冈子上的确没地方讨水吃。”杨志寻思:“俺在远处望见这厮们都买他的酒吃了;那桶里当面也见他吃了半瓢,想是好的。打了他们半天,〖原来还是看在挨打的份儿上!〗胡乱容他们买碗吃吧。”就说:“既然老都管说了,教这厮们买来吃了,立刻起身。”众军健听了这话,凑了五贯足钱,来买酒吃。那卖酒的汉子说:“不卖了!不卖了!这酒里有蒙汗药在里头!”众军汉陪着笑说:“大哥,值得这样说么?”那汉子说:“不卖了!莫缠!”这贩枣子的客人劝他说:“你这个鸟汉子!不就说了一句话么,你也忒认真了,连累我们也被你说了几声。这可不关他们大家的事儿,胡乱卖给他们众人吃些。”那汉子说:“没事儿讨别人疑心做什么?”这贩枣子客人把那卖酒的汉子推开一边,只顾把这桶酒提去给众军汉吃。〖似乎是打圆场,其实是串通好了的。〗那军汉开了桶盖,没东西可以舀来吃,陪个小心,问客人借葫芦瓢用一用。众客人说:“就送几个枣子给你们过酒。”众军汉道谢说:“哪有这个道理!”客人说:“不要谢。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人,哪在乎这百十个枣子?”众军汉谢了。先兜两瓢,请老都管吃一瓢,杨提辖吃一瓢。杨志哪里肯吃?老都管先吃了一瓢。两个虞候各吃一瓢。众军汉一起上,那桶酒登时就吃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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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评70回本水浒传 第十五回(5)
杨志见众人吃了都没事儿,本不想吃,一者天气太热,二者口渴难煞,拿起瓢来,只吃了半瓢,枣子也分几个来吃了。那卖酒的汉子说:“这桶酒被那客人饶了一瓢吃了,少了你们一些酒,就饶了你们半贯钱吧。”〖半贯钱是五百文。一瓢酒,不过一斤多。这汉子也太大方了吧?〗众军汉凑出钱来给他。那汉子收了钱,挑了空桶,依然唱着山歌,下冈子去了。
那七个贩枣子的客人站在松树旁边,指着这十五人,连说:“倒了!倒了!”只见这十五个人,头重脚轻,一个个面面相觑,都软倒了。那七个客人从松树林里推出这七辆江州车儿,把车子上的枣子都丢在地上,把这十一担金珠宝贝都装在车子内,遮盖好了,叫声“聒噪”,一直往黄泥冈下面推去了。杨志嘴里连连叫苦,可是软了身体,挣扎不起来,十五个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七个人把这些金宝装了推走,只是起不来,挣不动,说不得。〖从这里的描写看,吃了蒙汗药,不是昏迷不醒,而是“软了身体,挣扎不起来”,倒是什么都看得见的。〗
这七个人究竟是谁?不是别人,原来正是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三阮这七个人。那个挑酒的汉子,就是白日鼠白胜。怎么用药?原来挑上冈子来的,两桶都是好酒,七个人先吃了一桶,刘唐揭起桶盖,又兜了半瓢吃,故意要他们看着,为的是叫人死心塌地,然后吴用到松林里取出药来,抖在瓢里,装做走来饶他的酒吃,用瓢去兜酒,药就搅在酒里了;那白胜劈手夺来倾在桶里,蒙汗药就和在酒桶里了。这个计策,都是吴用安排的。这就叫做“智取生辰纲”。
杨志酒吃得少,醒得也快;爬了起来,尚且踉踉跄跄,捉脚不住;看那十四个人,口角流涎,都动弹不得。杨志愤恨地说:“你们抢了生辰纲去,教俺怎么回去见梁中书?……这一纸委状,可缴不得了。”当时就三把两把扯破了。“如今闪得俺有家难奔,有国难投,走到哪里去好?……不如就这冈子上寻死吧!”撩衣阔步,望着黄泥冈下就跳。〖黄泥冈不过是一个小土坡,又不是悬崖峭壁,怎么跳?〗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