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的东西给舍弃了,把她的内心的冲突和挣扎给忽略了。这是人的习惯的做法。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做法。我相信她的内心的挣扎,这并不会抹杀她的〃孝〃。而且,倘若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挣扎,那么她的〃孝〃也是可疑的,甚至更多地会是一种软弱与无奈。
这不公正!我相信民间应该有过这样的声音,但它被另外的一种声音覆盖了。颜文姜没有爱情,婚姻与守寡几乎同步到来,生活的含义就是忍受和顺从。这是一颗在扭曲社会里的扭曲心灵。站在这样的事实之上,谁对她提出了孝顺之类的道德要求?
显然,人们将颜文姜英雄化了。卡莱尔说,历史不过是英雄们的传记。对于这个说法,我是持怀疑态度的。民间被放到了哪里?如果我们认可她是一个英雄,那也应该是一个民间英雄。但是某个层面的人的介入,将她塑造成了贵妇人的样子。这其中的变迁,确是有一些微妙的东西在起作用。在民间,当一个女性被放大、升华为众人膜拜的〃女神〃形象,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契合了他们的现实需求。在我看来,颜文姜仅仅是一个民间的人,做了一个普通人应该和能够做的事情。即使是从〃孝〃这个单一的角度来看,她的存在意义的日渐凸现,不正预示着某些常识的日渐被淡漠?孝,作为对一个人的最基本的要求,在当下却成了一个艰难的尺度。曾经读过一篇文章,主要意思是呼吁教师不准猥亵学生,官员不准贪污受贿,公民不准随地吐痰和大小便。这些道理都没错。问题是,这都是作为人的最起码应该具备的东西。对常识的呼吁,常常是以人的整体沉沦为背景的。〃孝〃之所以成为一个标榜和弘扬的主题,与主流意识有关,也与个体生命间的日趋冷漠不无关系。
博山的吃,是颇有一些讲究的。大凡讲究吃的地方,往往蕴涵着很多的东西。比如经济的比较富裕,倘若肚皮都填不饱,哪里还会顾及那些所谓的规矩呵。关于吃的讲究,大抵是脱不了怎么吃、谁来吃这些规矩的,这个问题的背后,一定纠缠着很多的配套的规矩。规矩是什么,是一些正在日渐被打破被遗忘被拒绝的东西。有些东西,是不该完全舍弃的。博山人的最朴素的固守,具有普遍的意义。也就是说,在颜文姜的遭遇里,地域文化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这里不得不谈到齐文化与鲁文化的融合。
根据夏商周断代工程确立的年代,齐鲁立国是公元前1046年。这一年周武王灭商,之后首先分封齐鲁。姜太公被封于齐,以治理夷人;周公被封于鲁,以拱卫周室。姜太公被封到齐地以后,实行开明的文化政策,〃因其俗,简其礼〃促成了东夷文化向齐文化的转变。与之相反,周公之子伯禽到鲁地后,变其俗,革其礼,推行重农抑商的周文化。关于两种文化的差异,张景芬先生是这样评叙的:从地域上看,鲁文化系内陆文化,齐文化系海洋文化;从产业上看,鲁文化系农耕文化,齐文化系商旅文化;从阶级来看,鲁文化代表了以农耕生产方式为经济特点的农业奴隶主阶级的利益,齐文化代表了以多种经营为经济特点的工商奴隶主阶级的利益。从文化特色来看,鲁文化以〃仁〃为本,〃喻于义〃,具有很强的伦理性,齐文化〃矜功名〃,不耻言利,具有很强的功利性;鲁文化安土重迁,〃游必有方〃, 造就〃讷于言而敏于行〃的谦谦君子,齐文化豁达豪放,雍容大度,具有〃稷下争鸣〃的开放精神;鲁文化因循守成,重视传统,〃不知时变〃,墨守成规,齐文化〃虚诈不情〃,与时变,随势化,崇尚权变,开新进取。到了战国时期,以孟子二度游学于齐为契机,齐文化与鲁文化开始融合。但这并不意味着差异的消失。融合的过程,也就是两种文化相互影响的过程。一般说来,鲁文化更多代表着父权宗法制社会的道德观念,其对女性的贬低和排斥从〃三纲五常〃、〃三从四德〃中鲜明可见。孔子讲阴阳和谐是有前提的,那就是阳尊阴卑、男主女从,在此前提下,女性终归不过是附属于男子的〃第二性〃。这对齐文化无疑是有影响的。比如在对待文姜的态度上,我猜测,齐鲁文化更多看到的忠与孝,这其中儒家思想会倾向于〃庙堂〃,会更多地看到忠、礼义和仁政爱民等等;而齐人穿过教条,选择了〃实用〃。他们剔除了其中的政治因素,更多地看到那些原本属于民间的东西,比如孝,这才是民间真正需要的,也是与齐文化的精髓相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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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浪漫弹指间(20)
这些关于颜文姜的所谓想法,也许是不无偏颇的。太多难以自抑的追问,并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答案在人的心里,它拒绝被说出口。想起歌德写在《浮士德》中的几句诗:〃一切逝去的,不过是象征。……永恒之女性,引领我们上升!〃
第六章 我们在加速做着什么
车子在固执地颠簸着。去往博山的路上,沿途到处都在修路。透过车窗,我看到了轰鸣的机器,飞扬的尘土,拓宽的路面,还有正在同步进行的绿化施工。这些场景让人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将在更短的时间内抵达我们想去的地方。从城市去到乡村,似乎是需要一些诗人情怀的。如今这种情怀看上去正在迅速得到普及。很多人说,这是因了生活水平的提高。我总感到一种难以排遣的隐忧。当下不可回避的现实是,物质的丰富不但没能有效地解决人的精神问题,反而是在一定程度上加重了它,使一些原本困惑的东西更加地困惑起来。
颠簸在这条正在修建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着与道路相关的事情。上个世纪50年代,工业化作为一个目标刚被确立的时候,诗人邵燕祥兴奋地写下了《中国的道路呼唤着汽车》;改革开放初期,他又写下《中国的汽车呼唤着高速公路》。洋溢在诗行之间的激情,曾让初学诗歌写作的我长久地激动。待到这种激动完全冷却下来,我开始对所有激动的,抒情的东西产生了一种抵触,心存一种不可理喻的厌倦。这世上写诗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有着诗人情怀的人好像越来越多。他们凭着满腔的豪情,遇山辟山,见河架桥,把道路修到了任何想去的地方。车辆更是亦步亦趋,雨后春笋似地填满了路面。距离在缩短,效率在提高,为什么我们离某种真实却越来越远?
〃一切的路都朝向城市去。〃这是比利时诗人维尔哈伦关于道路的预言。他也是一个诗人。他是在卢昂不幸被火车碾死的,他死在了路上。一个死在路上的诗人,我相信他的对于道路的发言。100多年后的今天,现实应验了他的预言。在通往城里的路上,大家争相拥挤着。这个事实的另一种说法是,城市在迅速地向乡村〃辐射〃和〃扩张〃着。乡村究竟是处在主动还是被动的境状,这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乡村正在迅速地被改变。
我们去到了一个叫做和尚房的古村落。在山的深处,房屋和树木相间地存在着,稀稀落落地,凌乱中透着一种潜在的秩序。那些房子很少有用混凝土的,大多由石头直接堆砌而成,但结实程度容不得人的质疑。我们走进院落,栓在木桩上的狗微微地翕动眼皮,装作没被惊动的样子。堆放在墙角的黑杂木,还有被我们戏称为〃地暖〃的取暖设置,很是默契地相互呼应着。有着花白头发的老人,木然地看着我们。在老人身后,扎着小小红辫的少儿,正在顽皮地蹦跳着。尝一口清冽的山泉,然后我们纷纷将手中的矿泉水倒掉,用那空瓶子盛了那泉水。问了几个当地人,这里缘何命名〃和尚房〃,一律地摇头,满脸的茫然。一个如此的村落,有着如此怪异的名字,居然无人知道名字的来由,这就更是怪异了。我们这一伙从城里远道而来的人,年长些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慨叹,大约是受了这古村落的触动,心头泛起某些似曾相识的记忆。孩子们则全然地一副懵懂神态,这些城市之外的事物,除了新奇和好玩之外,再就没有别的什么感觉。至于大人们的那些感慨,看来他们是不能也不愿去理解了。
车子行出了老远,我还不时地回头看那村落。它在山的皱纹里,一副很古老很安详的样子。它的古老和安详的样子,让我想了很多。我是山里人,从小在山村长大,后来蜗居到了城里。这么多年来,我无法融入城里的生活,但我也清楚,自己是永远也回不到山村了。生活在城与乡的缝隙里的这个人,作为〃和尚房〃的游客的这个人,在这里遭遇了难得的慰藉。在博山,在齐国故地,在城市的羽翼之下,居然有着这样一个性情的所在,委实是一件让人心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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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浪漫弹指间(21)
这个叫做〃和尚房〃的古村落,它的等待的耐性,已经远远大于它的行走的速度。这个时代已将它抛在了身后。我们是折回来的一群。我们不是为了寻找什么。我们是在缅怀自己。记得青年作家周蓬桦曾在一次文学聚会上说过这样的一段话:〃当一座乡村的茅屋被拆迁,直至整个村庄被城市的广场和草坪取代,有谁知道其中埋藏着多少悲酸而又隐秘的情感?有谁知道其中收藏着多少温暖或凄苦的记忆?轰然倒塌的不仅是简陋的土墙与碎瓦,而是一种血脉上的勾连被生生割断。从此,我们再也没有生命的故乡。故乡之上已经站立起一片钢筋水泥混合的冰冷建筑,它们没有一丝活气。而居住其中的人,成为满脑袋里装满了货币与商品名称的数字与符号。〃
也是在博山,一个叫做姚家峪的地方。所谓峪,乃山谷之名也。在山城博山,共有3300多座大大小小的山,至于山上究竟有多少条峪,恐怕是难以数计的。五福峪,五老峪,九龙峪,郝峪,镇门峪……单是有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