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这次的病,比上次邪乎多了。
先是好好儿正在董美人那儿闲话呢,他突然站起来大声叫道:“有刺客,抓住他!”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随手拿起一把匕首乱舞起来。一面舞,一面狂叫:“美人,快过来帮帮我,又有刺客了!”
几年以前,确实有过一场刺杀。几个兵士,乘着月黑风高突然闯进宫里乱砍乱杀。多亏当时还做着美人的温成皇后死活护住皇上,总算有惊无险。护卫赶来杀了刺客,案子成了无头公案。张美人则因为护驾有功,从此更得宠了。也不知道动了哪根弦,皇上居然又想起这档子事了。张才人,温成张皇后,刺客,公主皇子,江山社稷的烦恼……潜意识中的东西,或许自有其脉络,可真要理出头绪,就不是一两句话的事了。
皇上舞着舞着,又突然举起匕首朝自己刺去。原先也不敢靠近的董美人,再顾不了许多,拼着性命,上去就夺匕首。皇上顺手一划,董美人立马掉了两根手指,人也立地倒了。皇上一迟疑,左右一拥而上,好歹将他抱住了。
内侍早去报告了曹皇后,几个贵妃美人闻讯也都赶了过来,挤得董美人的寝处都快没下脚的地方了。大家全都急得泪流满面,可谁也不敢哭出声来。皇上还在那儿又骂又跳,胡言乱语。几个太医也小跑着赶来了,一个诊治董美人,宋太医宋安道则过来诊视皇上。皇上眼神都散了;拉出舌头一瞧,深红色,舌苔发黄,微腻,有滑液;一切脉,浮滑而数。问问身边的人,皇上已经几天没解大便;小便也不多,颜色橙黄。宋太医当时就沉了脸,本想说一句:“怎么不早找我?”想想,皇上身边的人全得罪不起,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
到底是曹皇后镇得住场面,擦了擦眼泪,隔着帘子问道:“皇上不碍事吧?”
宋太医答道:“回娘娘,不碍事。皇上大概思虑太多,伤于情志。肝郁化火,湿热内积,以致痰火上升,蒙了心窍。只要精心护理,不再让皇上劳心劳神,再由小臣开上二十来剂汤药,大致就能康复了。”
曹太后又问董美人。专治外伤的太医说,只要敷上金疮药,再吃些金丹防止感染,也就没事了。曹太后道:“那就有劳你们开药吧!”
宋太医写好方子,隔着帘子呈给皇后。只见上面写道:
法半夏三钱 茯苓三钱 竹茹四钱 枳实三钱 大黄三钱 黄芩三钱 郁金三钱 白芍四钱 石菖蒲二钱 琥珀末(冲服)一钱半 牡蛎四钱 焦栀子三钱 甘草一钱(用水煎服,每天一剂,共二十一剂。)
宋太医又交代:“皇上伤于情志,致使痰火上炎。小臣的方子,重在清热化痰,平肝泻实,治的是根本。二十一剂汤药服完,应该就能康复了。只是千万别叫皇上再思虑劳累,千万千万!”
曹皇后吩咐史志聪:“你领董美人身边的人随太医一起去取药。另外派个人去内侍省传哀家的旨意:每位太医赏银三百两,宋太医赏五百两。”
太医们叩头谢了恩,与史志聪一起走了。曹皇后叫人将董美人挪到别处,只让皇上独自在董美人这里养病;又安排了护理诸事,这才交代:“除了护理病人,宫里防火防盗各事,也要务必小心。有功无过的都给我记下来,我要赏的。偷懒失职呢,除非哀家不知道,知道了,也决不轻饶。你们知道了?”
大家全趴在地上磕头:“奴才们都知道了。”
曹皇后又吩咐:“还有,皇上生病的事不准乱传,乱传者以泄密论处。凡事哀家自会知会中书。你们也知道了?”
大家又一起答道:“都知道了,不敢乱说。”
来的人陆续都走了,皇后自己也回了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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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四十回(5)
这次应急处理之后,曹皇后就不再多问皇上的事了,一切全都推给了中书:上次的事,她还记忆犹新。中书虽没了文彦博,还有老人在,上次的经验也有案可稽,倒也应付裕如。他们封锁消息,自然又比皇后更到位了。可朝野上下,不知道皇上生病的到底还是不多。至于原因,就很难说了。大概是因为关心,钻天觅缝打听的人太多,防不胜防吧!
皇上服了宋太医的药,果然逐渐康复了,只是神情始终有些冷漠,上得朝来,也不过是个泥菩萨而已,连大臣奏事,他都不大言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到了这种地步,要他读完那么长的一大篇文章,可不是难吗?几乎不可能。再谈别的,当然更是痴人说梦了。
大宋遗事 第四十一回(1)
相度监牧推举薛向
度支题壁善法择吏
唐代户部下设四司:一为户部,一为度支,一为金部,一为仓部。各司官员有专任,也有兼任。到了唐末,四司改成了盐铁、度支、户部等三司,各司官员仍是或专任或兼任。直到后唐明宗李亶,才专门设了一个三司使,全权掌管三司的事情。大宋承继五代制度,虚户部,实三司,天下财政经济全归度支、金部、仓部等三司主管,三司使则统管一切。度支司,主管量入为出,掌握天下行政、军费开支等各项支出。安石身为度支判官,有他的一摊子事要惦记,《万言书》的事,暂时只能且听下回分解了。
这不,那天刚上班,户部员外郎、度支副使吕冲之就找上门来了。见过礼,冲之先问候安石道:“介甫,到三司还习惯吧?”
“纯粹外行,也只能将就了。”安石答道。
“我不是也一样,什么时候当过理财官?既来之,则安之,慢慢就习惯了。”冲之这话倒也不是假话。他名叫景初,冲之是字,先是沾父亲光做了秘书省的校书郎,中进士后做了几任州县官,再进京,就一直当着言谏官;就是现在,还兼着侍御史知杂事呢!可不也是个门外汉嘛!
“大人说得对,慢慢学着做吧!”安石赞同说。
冲之点点头,转了话题:“介甫,今天找您,是想请您出一趟外差。”
安石有些意外,问道:“外差?去哪儿?”
“群牧司欧阳修大人,推荐您与吴中复、王陶等一起帮他们考察牧马事宜。喏,这是中书转来的劄子。”
原来,欧阳修已由权知开封府,改调做了群牧使。像其他事情一样,大宋的马政也是人见人摇头。虽然人人都觉着非改革不可,却谁也没法儿真正动作。到欧阳修上任,又有人大声疾呼,朝廷也就顺水推舟,要求群牧司派人相度改革。安石不是做过群牧判官吗,欧阳修一接到朝廷意旨,当时就找安石商议了。
“介甫,朝廷想措置马政,你做过群牧判官,有什么想法?”
安石想起杨伟“由来已久”、“只能慢慢来的话”,不由得叹了口气。
欧阳修见他没说话先叹气,倒忍不住笑了:“怎么,难道已经不可救药?”
安石仍然拧着眉头:“虽不是不可救药,确实难办。”
“说说,究竟怎么个难办法?”欧阳修鼓励安石。
“您知道,本朝的监牧制度,是打唐朝继承过来的。制度本身虽没毛病,可本朝条件却与唐朝不同。因为不能因时而变、因地制宜,本来没毛病的制度,也就不能不弊端丛生了。”安石的话说得相当沉静。欧阳修知道他早有考虑,也不来打搅,只默默地听他往下说。王安石道:“唐朝设的牧场,全都沿着从西北到东北的漫长边界线,那里水草丰茂,气候适当,最宜养马。所以唐朝官牧,有得无失,马不仅多,也好。到我朝,所有这些适宜养马的地方,大多沦为契丹或西夏的疆土,除少数外,目下许多官马场根本就不适合养马。再加上管事的人因循渎职,要马政好,怎么可能呢!”
“依你之见,该怎么处置才好?”
“可以双管齐下,买养并举。对现有的马场,最好全面普查一次。适宜养马的,要保留,加强管理。不适宜的,干脆退牧还耕,招人耕种。不但省了钱,还可以创收,补贴买马费用。这是大端,解决了,马政也就成功了一大半。至于侵占牧地,鲸吞公款等等,都是小事。只要派人彻查,不难解决。”
“说得好,咱们就这么办!”欧阳修由衷地赞成。
安石却并不乐观,仍然平静地说:“问题虽简单明了,要办,却不容易!”
有这瓢冷水,欧阳修也清醒了,问道:“你这些想法,该是在做群牧判官时就有了,也和他们说过?”
安石点点头。
欧阳修虽有些扫兴,但很快又充满信心了,安慰安石道:“现在群牧司是我主政,朝廷也有措置的意思,未必不是个机会!且不要悲观,咱们来试试。”
安石自然举双手赞成。临了,欧阳修又问道:“你熟悉马政,到时候少不了请你过来帮忙,你可要帮我一把哟!”
安石满口答应:“只要大人下令,我立马就到。”
说是这么说,怎么也没想到欧阳修办事会这么利落,眼前就上马动作了。好歹,安石在度支上班不久,需要交割的事不多,当时就办了交接,去群牧司报到了。
吴中复、王陶都是言谏官,请他们来考察牧马事宜,主要是起个监察作用。安石是度支判官,又做过群牧判官,自然要管一些实事。到群牧司不久,欧阳修就委托他去了一趟陕西,专门考察陕西一路的马政。
陕西的马政没有专管,一向由转运副使薛向代理。薛向字师正,因为祖上有功,荫封为太庙斋郎。大宋仕途讲究出身,大凡有些志向的,即使有父辈的荫封,怎么着也要考个进士,以后仕途才会顺畅。像吕公著、司马光都有荫封,却全都考了个正经出身,就是明证。薛向却是个异数。他只脚踏实地去做官,从来没想着要去考什么出身。他的思想方法,本来就与人两样:别人重视的儒学圣教,他根本就不大在意;而所有读书人不屑一顾的经济之道,他却奉若神明,且悉心讲究,身体力行。因为这样,他做的大体都是与经济有关的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