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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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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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亏还有两个儿子,要不,明允恐怕真会一下子全垮了。夫人的葬事刚告一段落,明允就将子瞻、子由叫进了书房:“都坐下,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子瞻、子由两个就着凳子坐了,明允却不说话,只望着院子里的假山与翠竹出神,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道:“我今天找你们来,是要告诉你们,为父这次是真的不行了!今后,全都要看你们兄弟两个了!”
  这话来得这么突兀,小弟兄俩都有些茫然。明允大概也觉着话说得太陡,转而又惨然一笑,说:“不瞒你们说,我这次多少是抱着希望进京的。不仅对你们抱着希望,对我自己也抱着希望。想着凭自己的这些学识文章,怎么着也会有个一官半职,好让我有生之年能好好报效朝廷。到回来,我才知道,这全都是梦了!”说到这里,明允已经泪眼依稀了。透过丛竹假山的夕阳,照在他的泪花上,折射出几丝光斑,房间里更显得阴沉了。子瞻、子由都觉着压抑,也都无声地落泪了。
  停了半晌,明允到底稳定了情绪,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转换话题道:“好在,父亲还有你们这两个儿子,就是一无所有,也可以死而无憾了!你们知道欧阳大人见到你们之后,怎么和我说的?”
  子瞻看了子由一眼,没回话。
  “他说:‘明允,我读了您的两位公子的文章,不觉出了一身大汗!老夫从此该息肩让路了!人生能有这么两个儿子,可以休矣!’”
  “我也听人说过,欧阳大人说什么,‘苏家这两个小兄弟,老夫也要放他出上一头!’”子瞻说。想起那人对欧阳修的描述及他传话时的表情,子瞻忍不住也笑了。
  明允睃了他一眼,训道:“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到成才,还早着呢!”
  子瞻赶紧答道:“是。”
  “我今天找你们来,就是专为这事。中个进士,其实不算什么。以你们现在的影响,估计服满回京之后,欧阳大人他们肯定会推荐你们两个去应制举。不早做准备,你们将来拿什么应试?”
  这可是小兄弟俩从来没想到的,两个人真的抓瞎了,面面相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在明允并不要他们回答,接着说道:“咱们家里别的没有,藏的这几千卷书好歹还没散失,大体够用了。就是历来收抄的当代名人章奏,也不在少数。你们俩仔细着好好研读,每人给我准备五十篇文章,策论与一般论文各二十五篇。题目我不限制你们,可以自由发挥,还是老规矩:要关系兴亡治乱,不准尽说空话。欧阳大人推荐我的表章,说我‘论议精于物理,而善识权变;文章不为空言,而期于有用’。可见,我平常对你们的要求不错。准备好这五十篇文章,进京后献给朝廷,不仅欧阳大人他们好说话,你们的制举也能算中了一大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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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四十五回(3)
子瞻、子由原是好读书的,又有甜头在前面等着,还有不玩命准备的吗?不到半年,文章就全齐了。再经明允一修改润色,花团锦簇,就等着见好了。
  父子三个在家里一待,就待了一年多。到十一月里,终于有了消息。州里的两个差人,咋咋呼呼地跑来报喜,离着几丈远,就嚷嚷道:“苏先生大喜,苏先生大喜!天大的喜事,怎么也不出来个人接喜呢?”
  接进去一问,原来是眉州转来朝廷的敕命,说朝廷已经接受欧阳修的推荐,要苏洵十万火急赶到朝廷参加舍人院的馆职考试。差不多一个月前苏洵已经得到消息,自然不至吃惊。原来就不大高兴,更谈不上欣喜了。可差人还得应付,好歹安排酒饭让他们吃了,又赏了几贯铜钱,他们这才欢天喜地地走了。
  子瞻虽是哥哥,却是性情中人,比弟弟嘴快。见父亲没有一点喜色,觉着奇怪,就开口问道:“父亲进京献书,不就盼着这一天吗?我怎么瞅着您好像并不高兴?这是为什么?”
  明允叹了一口气,伸出五个手指头,一只一只地扳着数道:“从欧阳大人上书到今天,一、二、三、四……一共是七百多天,两年多了。两年多却只有这么一个结果,我能高兴起来吗?就算我去应试,赶到京城,得几个月吧?再住那儿等着人家考试,考过以后等着人家阅卷,是不是又得一年多?就算取了,等着派官又得一两年。为父已经年过五十,这么折腾,还折腾得起吗?再说了,我的文章早献给朝廷了。我的政见、思想、学说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朝廷应该很清楚了。那么多文章,不比仓促间应试所写出来的那么一两篇东西,更能说明问题?用与不用,不过一句话的事情,用得着再试吗?这试我是不能应的,应试是你们的事了。”
  子瞻见父亲说得头头是道,一时也想不到别的话了。倒是子由冷静,劝道:“父亲说得有理。只是,总要给朝廷一个交代,完全不理,怕也不好?”
  明允点头一笑:“那是自然。这我已经想过了。我辞谢之后,估计朝廷还会再下敕命,那时看形势再说吧!”
  明允不愿参加考试,固然有他说到的原因,也还有他没有说出的一面:他压根儿就有些怵考试,或者说反感考试。他这一生已经有过三次考试,两次进士考试,一次制举考试,全都铩羽而归。如果说进士考试是普遍撒网,命中率本来就低,不取还说得过去,制举却是特别推荐应试的,大体十发九中,连它也试而不取,就怎么也说不过去了。不是命里注定与试取无缘,就是自己实在无法应付考试。五十多岁的人了,再试而不取,如何向天下人交代?连自己的两个儿子与其他子侄辈的人,也无法交代呵!还有那考试本身!制举考试他可是经历过的。考场在秘阁,得从皇宫东门东华门绕进去。半夜就得起来,带上干粮,跌跌撞撞摸黑赶到那儿,门还没开。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开了门,搜过身,排着队伍进去,还得屈膝跪在地上就那一张小案桌,这才轮到磨墨写稿。那情景,现在想起来都浑身冒汗!五十多岁的人了,再找那罪受,不是太贱了吗?普天下的山林逸士,不笑掉大牙才怪!这丑,万万丢不起了!
  再有,就是那种无法抑制的委屈与愤懑了。
  自己的两篇《几策》,一审势,一审敌,对内与对外俱全:对内主张用刑尚威,克服软弱苟且;对西夏、契丹主张拒贿攻战,战而后胜。没有一件不是针对时弊、有感而发的皇皇宏论,有宋至今,有几个人能见得到,说得出?《权书》论兵,有人将自己视为孙武子转世,那价值更无须论证。还有自己的十篇《衡论》,广论将相人才、兵制法律、限田;《六经论》、《洪范论》、《史论》等,泛言学术、历史,等等。击中时弊之外,见解、学思、哲理等等,也无不都是上上乘之作,也同样不是人人都能作得出来的。而对自己这样的人,竟然还要试而后用!果真同意就试,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可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他没想到,从来文章无定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朝廷里的人,只是承认他文章通达纵横而已。至于见解,人家有自己的是非,认为他说的压根儿就不是正宗的儒家言论,更多的倒是战国纵横家的庞杂习气。大宋已非战国,尽说那些无的放矢的话,不是迂腐,就是偏执,或者懵懂。对这样的人,不通过考试,怎么能贸然录用?
  明允斟酌之后,给欧阳修写了一封信,除了致谢,就是算那一笔年龄账,不过,多了一层铺垫。他说人要做官,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为穷。那可是孟老夫子的话,说是:“仕不为贫,而有时乎为贫。”自己还没穷到没饭吃的时候,做官自然不是为穷。不为穷,就是为道了,要为自己的理想抱负能施之于天下。而要能行道,就得官做得顺,最好由两制官员一直做到宰相。接下来就是那笔账了:由推荐而获得考试权,都花了七百多天,再算下去,我这五十出头的人还等得及吗?既不为穷,又不为道,这官就是有,做,也没趣味了。
  这不是将路封死了吗?明允是不要做官了?别急,下面还有话,转过弯儿之后就接上了。明允说,做官虽无趣味,但王命如果再来,我也不好拒绝。要是再拒绝,人家就该骂我沽名钓誉,要挟朝廷了。所以即使不感兴趣,还得接受皇命。好在两个儿子很快就会服满,要进京等候分配职务,我也要一起进京,到时候什么都好办了。这不是又挪回来了吗?
  

大宋遗事 第四十五回(4)
给别的朋友写信,明允就说得更富有尊严了:自己衣食不愁,俯仰草野之间,静观天下太平,是何等快乐,哪里想去做什么劳什子官!说到闻名当世,我的议论文章,难道还不足以沾沾自喜,还要有求于世俗吗?可欧阳大人不弃微寒,硬是要拖我出去,州县又紧催不放,说不得,恐怕只好勉强上路了。他也不想想,假如朋友问他:既然这样,当初您又何必千里迢迢去献书求荐呢?他该怎么回答?或许他早已料到,朋友也是官场上的人,知道凡有志于官场的中国文人,从来就有这么多张致、矫情,这样的问题别说问,连想都不会想到!
  对于朝廷的第一道敕命,他以身体不适为借口,复书辞免了。与辞书一起上奏的,还有一封专门上给仁宗皇帝的信。信中条列了自己想到的十件大事,大抵都是替皇上支招。一是,为了改变吏治的弊病,无论升官降官,都要明举功过,不能含糊其词。二是,为了制止侥幸之风,一定不要因为官荫而任子。三是,请专设御史考校官吏,可以事半功倍。四是,尊敬下级官吏,州县官吏不必像奴仆一样通名赞拜知州太守。五是,请求恢复武举,为国家储备将才。六是,法治不足以治理天下,皇上御臣不能用法。说到具体,就是要准许大臣们退朝后互相来往,科举考试也不必糊名防止作弊。七是,不要轻易升人官职。尤其是中过进士头两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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