邃明凑上来仔细一琢磨,还真是这八个字!这一下,他也来了兴趣,也认真瞅起来了。很快,他也叫起来了:“子瞻,我也认出八个来了。您瞧,是不是‘其鱼维何,维NC23F维鲤’?第六个字,像是‘鱼’字旁一个‘与’字,是吗?”
子瞻瞅了半天,也赞成道:“没错。”
可后来,谁也没有再认出任何一个字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比什么都高兴。后来,子瞻一个人又来了几次,到底将石鼓上的文字全都勾下来了。
跟着,邃明领子瞻又去了一趟开元寺,那里有吴道子、王维的两幅壁画。
王维的画,在院内东边的一个砖塔底下,画的是佛祖在祗园说法的情景。门前一丛翠竹,霜节挺直,接叶交柯,听讲的子弟,全都鹤骨龟颜,一派心如死灰的样子。整个画面,就同他的诗一样清空脱俗,没有一点烟火味儿,最叫子瞻向往。邃明虽来过不止一遍,也一样留恋不舍。
吴道子的画,是地狱变相图,叫人惊心动魄。
闻讯赶来作陪的住持元空,也是一副鹤骨龟颜的样子,声音则空洞而悠远,仿佛是在祗园深处说话。他指着画面解释道:“当年,画圣一共画了三百多幅壁画,但存留于世的真迹,怕只有这一幅了!不是稍微偏远一点,加上气候干燥,怕也早已毁于战火,或洇湮难觅了。更幸运的是,这一幅恰好是他的力作,尤为珍贵。也是二位大人有缘,能有幸一见。”
子瞻看那画面,虽然略有些模糊,却没有过分的洇湮或脱落,线条色彩无不清晰可见,确实难得。画虽是好画,可吴道子的大型壁画从来没见过,自然难免怀疑。正要开口,邃明已经问出来了:“大师,上次我就听您说这是吴道玄的真迹,我当时就纳闷有什么证据没有?能不能请大师指点一二?”
元空微微一笑:“张大人问得好。贫僧这就给您说出证据。你们该听过斐旻斐将军的故事?”
大宋遗事 第四十六回(5)
“就是那个剑舞得特别好的斐旻斐将军吗?”子瞻问。
“正是他。他那时在东京洛阳居丧,请道子画一幅壁画,为他母亲祈求冥福。送了好多金银丝帛,道子统统都退给他了,只说:‘我已经好久不画画了,手都生了。听说将军神剑,能不能为在下舞上一曲?那样,没准幽冥相通,我也能像张旭幸会公孙大娘剑舞一样,灵感豁然而来,走笔如飞!’斐将军二话没说,当时就脱了丧服,结扎停当,在院子里风驰电掣一般狂舞起来。末了,突然一脱手,将那剑掷向万丈高空。大家惊得心都要蹦出来了,他却稳稳地伸出剑鞘。”
“怎么样?”邃明急不可耐地问道。
“只见一股寒光从天掣下。‘咔嚓’一声,那剑已稳稳入鞘了。”
“呵,太神了!”子瞻说。
“道子说了一声:‘好,画画!’当时就画开了。那画鬼使神差,画得痛快淋漓,八面生风,是他一生最得意的一幅杰作。他的画风,也就从这一天起变得酣畅淋漓了。本寺的这幅,正好是他继洛阳之后的第二幅大型壁画。”
“怎么正好是第二幅呢?”邃明问。
“本寺的澄心长老,一得到消息就千方百计将画圣请过来了。硬是用一坛御赐的龙朔老酒,烘出了他的灵感,让他走笔如飞,画出了这幅力作。你们看看这整幅构图,大气磅礴,神满意足。不是看过剑舞之后的画圣,谁有这气势?”
能那么惊心动魄,不是大气磅礴,是什么?
“道子画变相图,从来不搞刀山油锅、牛头马面吓人,讲究的是真切动人。如灯取影,如镜照形,逆来顺往,横斜平直,无往而不合乎法度,又看不见点滴痕迹。不见狰狞,而阴气袭人,让你不寒而栗。您看那些鬼怪,毫发丝丝直立,谁见了不倒抽一口冷气?”
真有一股冷气透心而过,子瞻与邃明连汗毛都竖起来了。
“再看线条。不说曹衣出水、吴带当风吗?道子中年之后,用笔磊落,就像莼菜条;衣带一律圆转,有似风飘。还有色彩,他喜欢简淡。你们自己仔细看看这用笔设色,有一点不是他的吗?”
可不是吗?那线条真像一根根莼菜,衣带也都圆转,色彩全都简而淡。
“道子虽然狂放,可画佛经故事从不乱来,桩桩有案可稽。这幅画的是地狱变。你们读过佛经变相故事没有?可以翻一翻,看看有没有一件是经书上没提到的?”
他们两个虽没读过相关的经书,但早已彻底服了。邃明深深一揖,说:“大师,我们都服了。心服口服,再不敢怀疑什么了!”
元空这才伸出单掌,点头一笑:“善哉,善哉!”
子瞻见这住持不仅学识渊博,人也有趣,当时就留心了。过后,有事没事,就总爱往开元寺跑。
有一天,子瞻又像往常一样,一个人悄悄进了开元寺。元空与他聊着聊着,突然神秘兮兮地笑了起来:“子瞻,您也是个有佛缘的人。看来,这东西非传您不可了。”
子瞻莫名其妙,傻呵呵地笑道:“不瞒大师所说,我小时候真想出家呢!要不是家父不准,恐怕这会儿我早拿到度牒,穿上僧袍了。”
元空越发开心了:“是吗?那这东西越发该传给您了!”
子瞻这才听出是要传什么东西,不由得好奇起来:“大师要传我东西?是什么呀?”
元空说:“您随我来。”
子瞻跟着他七弯八拐,进了后院一间小屋。元空从一个小佛龛里抽出一包东西,郑重其事地交给子瞻:“这是一个秘籍,记着淡金变精金的方法。只要将金丹放在坩埚里,如法烧炼,不过两个时辰就成了。”
子瞻一听是这个,大吃一惊:“啊呀大师,这万万使不得!我要这个干什么呢,没用呵?我又何德何能,敢受大师如此恩宠!”
元空微微一笑:“知道您不用,我才传给您呵!急着发财的人,我敢传给他吗?这是缘分,谈不上恩宠。传了您,我就去了一份心思,了了一份责任,我还得感谢您呢!”
既这么说,子瞻也就不再推辞,行过大礼,老实收下了。其实呢,不过弄鬼罢了。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几粒金丹,就能提高金子的成色,叫低合金变成赤金,十八K或不到十八K的东西一律变成十成十的纯金?顶多也就在面上镀一层薄金,哄人罢了。可子瞻从小就在道观里拜过道士为师,脑子里什么都有,爱信这个,有什么辙呢!
有了这件事,子瞻更觉着元空深不可测,就问起自己的休咎来了。
院子里,一片荼NB253开得正火,白雪似的。元空顺手一指那荼NB253,遂口吟道:
荼NB253如雪,芬芳馥郁。蓦然回首,阶下空绿。心像若佛,眼像则欲。天涯海角,是回头日。
头几句还勉强可懂,后面就不知所云了。
子瞻还想问,元空道:“说了您也未必懂,到时候自己了悟去吧!”
子瞻只好不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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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四十七回(1)
凌虚台纪文解龃龉
试长安策问见端倪
凤翔府历史悠久,且不说是周的发祥地,秦的故都,唐的西京府等等,光是三国时候成为魏蜀交争之地,那渊源就相当的深。西向有五丈原,东向是八百里秦川;争夺激烈的阳平、陈仓、斜谷、郿坞等等,无不都在境内。过了渭河,往南就是终南山。辖境之中,自然、历史、文化等各种景观真可以说不胜枚数。只要方便,或专程,或随职务就近,子瞻差不多全游遍了。心襟虽然有所廓清,可与陈公弼的关系还是没有一点儿松动。一想起来,他就免不了战战兢兢,总有一种危机感,没法儿轻松。
怕着怕着,到七月十五中元节,还是出了一档子事。
朔、望,就是初一、十五啊,属下照例要参见长官。中元节原是道家过的节,渐渐成了普遍的民俗节日。真宗皇帝最崇尚道教,在他之后,中元节就变得更隆重了。除了属下参见长官,有时还有集体祭奠活动等。大概也是因为心里不痛快,子瞻头一天晚上喝了许多闷酒。第二天日上三竿,他还鼻息如雷,在那儿穷打呼噜!等到醒来,又躺在床上犯了一会儿傻,这才爬起来要水洗漱了,煮上一壶浓茶,美美地呷了几口。几口下肚,神清气爽,这才发现:糟了!今儿是中元节,该到府上挂号参见知府大人!
他站起来就往外冲。到了屋外,风一吹,有点儿凉。一摸头上,光光的,没戴幞头,这才知道没穿官服!三步两步又跨了回来,进门就嚷:“快快准备衣服,快!我要到府里去。”
夫人王弗听见他吆喝,出来笑道:“你还在做梦吧?未时怕都过了,你还到府上去!”
子瞻一瞧太阳,都从二门照进厅堂了,可不是未时都过了吗!“你们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夫人笑道:“你睡得那么熟,我们叫醒你找骂啊!”
子瞻也苦笑了:“倒也没什么,只怕免不了一场误会!”
夫人见他有些懊恼,自然关切:“怎么,是要倒霉?”
子瞻摇摇头:“没事。反正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管他呢!”
夫人料着也没有什么大事,不再问了,只说:“我们还等着你一起吃饭呢?是不是一起吃一口?”
子瞻点点头,又要了一壶酒慢慢地斟着。微醺之后,胆气也渐渐壮了。想起去年重阳节,府里举办酒会,阖府的人全都请到了,独独漏了自己一个!今儿不去凑热闹,也正是礼尚往来,该!
他在这儿清账,公弼也没闲着。一查点,只缺子瞻一个。这还得了?连中元节参拜都敢不来,他要狂到什么程度?没有我这个三品知府不打紧,连朝廷也都不放在眼里了吗?不整整这小子,再下去,还真怕要翻天了呢!公弼当时就给朝廷打了报告,请求从严重罚。批复下来,同意罚铜八斤。
大宋用的是铜钱,罚铜八斤,倒也没有什么,问题是丢了大面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