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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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1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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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唐代是君主放权,叫丞相遴选台谏官员,他们只对丞相负责,专门挑皇上的刺。据说这样做的好处,是有台谏官员做丞相的代言人,君臣之间就有了偌大一块缓冲地盘,不至于丞相与皇上直接开仗,双方都没有回旋余地,只能鱼死网破。怎么说呢?台谏官员挑了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三说不中,丞相就辞职不干,让皇上另请高明了。假如没有台谏官员做代理,丞相就得亲自出面与皇上理论。要一言不合呢?只能自动滚蛋。可皇上毕竟要依靠丞相治理国家。这样一来,下面的戏还怎么唱?就是说,没有台谏官员做丞相的代理人,皇朝政治简直就没法儿运作了。可这也只是一面之词。而且,中晚唐大臣专权,生生弄垮了一个王朝,这是后来谁提都怕的。
  大宋最忌讳的是臣权过重,最赏识的是臣僚互斗。臣僚一斗,不但无暇觊觎皇权,因为各图自保,还要多多仰仗皇权,皇上正好两头得利。到仁宗,尽管宽厚,还是毫不客气地将任免台谏官员的权柄完全收归己有了。他明确宣布:今后,丞相不得自己进用台谏官员,只能由专管台谏言官的御史中丞或知杂御史保荐人选,最后由朕钦定。他那话也说得特直白:“叫丞相自己选用台谏官员,他有过错,谁敢说他?”权是夺过来了,可中枢大臣与台谏官员的火并,也就从此永无消停了。他是常常奖励台谏官员的。庆历初年,他不就大大褒奖过欧阳修他们四个谏官吗?可他一来魄力不够,二来这样按葫芦也确实有玩不转的时候,怎么办呢?只好胡乱折中:攻人与被攻的各打二十大板,一起贬出去了事。在他治下,之所以频繁更换大臣与台谏官员,大抵就与此相关。
  明白了这个传统,就不难理解此后的种种施为与变化了。那么,神宗的了悟与任命乐道主管台谏事务,大抵也该是对这个传统的认同与复归了?
  乐道在仁宗、英宗二朝已经任官多年,对大宋的这一传统当然不会一无所知;身为神宗极端信任的股肱近臣,他要以皇权为第一生命,想神宗所之想,急神宗之所急,也无须多说。正是因为有这两个前提,他一接任开始考虑御史台的人员组建,就将眼光盯向那几个因濮议而被贬出的旧人。
  皇上考虑濮议,不只是要纠正是非,更想扩大团结范围吧?这对于新接位的皇上,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因濮议贬出的旧人回归台谏,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不管怎么样,对于中枢大臣,可以保持一种高压态势。这对于皇上,不啻是一种特殊保护:他毕竟刚刚接位,太年轻了。臣下权重威高,无论如何总是一种威胁。
  他的折子刚一递上去,中枢大臣们果然立马就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可还没等他们有所表示,神宗自己先就将它否决了。
  他对乐道说:“爱卿的意思朕很明白,该是想着替朕纠正濮议的偏颇,理顺朝野关系。可朕有顾虑,所以迟迟没有提出这件事。”
  乐道没想到这一层,只好问道:“陛下顾虑什么?”
  “召回这些人固然好,可那不是公开张扬先帝的不是了吗?为显示自己清明而张扬先人的失误,普通老百姓怕都不忍心做,朕为一国之君,怎么好做呢?”神宗坦白地说。
  乐道恍然大悟,连忙道歉:“微臣考虑不周,请陛下恕罪!”
  神宗拦住他:“哎,咱们不是在商议吗,何罪之有?咱们君臣,不用那么嫌忌!”
  乐道考虑,只能另外选拔合适人才了。
  可他很快就发现,满朝文武,要挑几个合适的台谏官员,还真不容易!有资格的不合适,而合适的又不够资格!想真正组建一个合适的御史台,只能不拘一格,广泛挑选人才了。他又赶着上了一本,请求适当降低任职资序,只要有三任以上知县资格,就可以选来做御史里行。中书与皇上都没再犹豫,全同意了。乐道与中枢大臣的一场正面冲突,总算暂时避免了。
  

大宋遗事 第六十二回(2)
但旧臣新君的矛盾,除非新君根本离不开旧臣保驾,通常总是不可调和的。这种矛盾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我们可以在一句老话中得到体认。这句老话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是说,换了天子,朝臣也该跟着换,朝廷上下应该是清一色的新面孔。这话可不是浑说的,它是数千年政治生活经验的经典概括,不知道牺牲了多少血肉之躯,才凝聚成这么一句七字真言!旧臣新君的矛盾既连触都没触一下,更谈不上解决,要完全避免冲突,当然不可能。冲突不过被延期而已,迟早总还是要爆发的。
  要是权臣主动放弃权力呢?那当然不一样了。这样的机会原来也是有的,可惜韩琦没能及时把握,错过去了。
  像任何有机体一样,政治生活,不是也有个适者生存的问题吗?新君旧臣的惨烈冲突,终于使双方渐渐磨合了一套游戏规则。遵守这些规则,大家都可以体面下台,不至于非要提头沥血,双双偕亡,连政治生活本身也随之中途夭折。首席大臣做逝君的山陵使,为逝君营造陵墓,逝君既葬,首相也自动结束其在朝堂的政治生命,辞职远避,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游戏规则。通常的程序是:首相请辞,新君照准。大家心照不宣,配合默契,一般不会有别的曲折。双方顶多多虚晃那么一两遭,也就结了。首相也有恋栈、假辞的,那也没关系,等着台谏官员来撵你就是了。白受一场羞辱,最后还是得走。权力的和平交接,不仅避免了腥风血雨,使双方都能体面下台,别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至少,它为新君的自由组阁与大刀阔斧的政治运作,提供了广袤的空间。当然,这也仍然只是专制政体的一种自我调节模式,那用处也同样极为有限。其实际结果的好坏善恶,缺乏有效保障,完全要看新君及其智囊亲信等是怎样的一批人。其人不善,有百害而无一利,只能更进一步将国家朝政拖向深渊;其人英明,国家百姓才可以走上坦途,富强安康。
  明白了这一层,就不难明白,从来山陵使一般只能一任,决不会再任。当然,翻遍整个有文字记载的历史,连着死两个皇上,而首席大臣前后又始终是一个人,这样的事,几乎绝无仅有。即便是有,那首相想来也不至于发昏恋栈,自讨霉倒?一任山陵完毕,还是会辞职远遁的。
  且看大宋朝,真宗驾崩的时候,先是首相丁谓做山陵使。因为挪了穴位,叫墓道进水,被罢了官,改由次相冯拯冯道济做了山陵使。真宗归葬,他就请了病假,一连上了五本奏折,请求解除执政,改派京外职务。理由主要只有一条:根据惯例,山陵使事毕,理当辞退。垂帘的太后与不过十二三岁的仁宗,那么需要人扶持,还是同意让他改判河南府去了。到垂帘听政十二年的刘太后自己晏驾,山陵使是吕夷简。事毕,他虽装傻不辞,不过多待了几天,最后不还是被撵去判澶州了吗?
  韩琦刚三十岁就当了方面大员,以后绝大部分时间又一直都在朝廷做中枢重臣,对这些自然了如指掌。仁宗葬了,山陵完事,韩琦也引证故事,请求解除相务,让他到外地去做个守土治民的官儿。可英宗那时正仰仗他,不肯放,也不明着拒绝,只是将准辞的时间一再往后挪。韩琦连上了好几章,还是不行。到冬天,他干脆称病,请假在家里不上班了。除了故事要循,调和梅盐既辛苦又吃力不讨好,还有朝廷上下其他磕磕碰碰的关系,他想一走了之,倒也未必就是虚情。可他权高位重,原本又是个强梁的人,心里有气,那表章里的措辞就难免带些锋芒了。像什么“自谓孤忠之可立,岂知直道之难行”等话语,都出来了。英宗或者还没有什么,吕诲他们这些御史可就骂开了,说他放着艰难国事不管,不是恃功要君,就是处处只顾自己,考虑自己固然特周到,说到忠心,可就根本谈不上了。这不是辞职又辞出不是来了吗?加上英宗也确实离不了他,根本不叫他走,他也就不走了。
  从根本上说,他不是那种屈己就人的人;长期权高位重的优越处境,压根儿也没叫他这样做。即便他也不是完全想不到韬光养晦,或示人以宽柔容忍,但要真正做到,却不那么容易。顶多偶一为之,眨眼就又依然故我了。尤其是权力之争,他更丝毫不让。那似乎已经成为他的本能,连装假也装不成了。既决定不走,他很快也就拉下脸来,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整个英宗一朝及神宗接位,他能做出那么多叫常人咋舌的事情,主要也就因为这个。
  当然也有人劝他:“您做的虽然都是好事,可万一有个好歹,您不但自己会身首异处,整个一家怕都要保不住!您得三思呵!”
  他一扬脖子:“您这是什么话?做臣子的效忠皇上,应该生死相许。至于成败,那是老天爷的事情,用不着考虑。怎么能因为害怕失败,就无所作为呢!”
  这话或许有些夸张,可也不是完全没有影子。要不是多少存着这个念头,反复之间就会家破人亡的事,他做起来怎么好像一点儿也不犹豫呢?
  到英宗晏驾,韩琦又做了山陵使。或许因为太顺,两朝顾命大臣保驾功劳太大,以致让他失去了自我感觉,这一次,他压根儿就忘了自己是谁了,居然根本没想到,从来还没有第二个人做过两任山陵使!再任以后的辞职外调,当然更想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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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六十二回(3)
但这一次,形势已完全不同于上一次了。
  原来敬重他识量英伟、老成持重,将他当作国家朝廷稳定象征的人,因为濮议,已经与他分道扬镳。一旦分道扬镳,那看法也彻底翻了个儿:识量英伟变成老奸巨猾,老成持重变成专权跋扈,稳定象征则成了迟缓滞惰。加上韩琦对待他们严厉无情,他们自然也要以牙还牙,将他视为寇仇。而他们这些人,一直以清流自居,在朝野内外是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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