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只对章子厚多少包涵了一点。
神宗硬着头皮听了几句,到底打断了他:“爱卿说的三件事,朕已记在心里,会好好考虑的。”
皇上既这么说,苏轼只好不再说了,又谈了几句别的,也就告退了。
神宗将苏轼的折子又转给安石看了,问他说:“爱卿看着苏轼的折子怎么样?”
“苏轼很会做文章,无理也能辩出三分理。”安石笑着说,“只是一较之事实,就很难说服人了。如今人才缺乏,思想不一,异论纷呈,不为别的,只为道德不能统一。要统一道德,只有办好学校。学校不是一时两时能办得好的,所以先得改革贡举。苏轼说,进士一科,虽然诗赋、策论什么都考,也还是得了许多人才,倒也不能算错。可那是因为除了进士,读书的没有别的当官路子好走,都一窝蜂拥到这儿来了。既都拥来了,还能没有几个有用之材?这并不能说明进士制度就完美无缺了,动也不必动。人一生正当少壮的时候,不去讲究天下正理,学些切实有用的东西,只是关起门来平上去入,不是诗就是赋,能好吗?凭着这一身平上去入的本事,虽侥幸得了个一官半职,办起事情来却一窍不通,行吗?所以,说到败坏人才,再没有比这更害人的了。不改,怎么成?”
大宋遗事 第七十三回(4)
安石说到最后,多少有些调侃,神宗也笑了:“朕倒也这么想。不过,偏尽管偏,苏轼这人还是能够想事的,文章也是真好,很雄辩,不由人不入彀。”突然又想起那天他们还谈到用兵,就又补充说,“苏轼对朕说:‘用兵之道,先动的为客,后动的为主。为主的常胜为客的,为客的总是吃败仗。治理天下,也是这么个道理。皇上也不要先动,只能以静待动,应之于后,才能无往而不胜。’爱卿看着,他这话是不是有道理?”
“苏轼这话,倒也不无道理,就看怎么看。天下之道,有经有变。他说的是道之经,而不是道之变。要想畅通无阻,总要通经达变才成。圣人治理天下,感而后应,合的正是道之经。就这一点而论,苏轼说得在理。可天下的事情,变化无常,不能拘泥固执,只用一种方式,必须随机应变才成。也拿用兵说,哪里都是后出兵才胜、先出击就一定失败?不过根据时势,权宜而行罢了!”安石很耐心地解释说。
“还是爱卿解得透彻。”神宗赞同说。跟着,又话锋一转,征询安石,“爱卿说这苏轼,给他件把小事试试怎样?”
“用人先试之以事,是应该的。”安石同意。
但究竟让苏轼做什么事,神宗并没有设想,这事也就搁下了。
过了两天,中书奏事的时候,神宗又想起这档子事,便问曾公亮:“苏轼奏对明敏,是不是弄件事让他试试?”
曾公亮想了想,苏轼不在官告院吗,也算是有职事的,还试什么?陛下的意思,显然是要将他升职?可目下哪儿人都满了,并没有什么空位子,只好实话实说:“陛下,目下朝廷没有空缺,京师暂时没什么事情好试。”
“让他到中书去修条例,可以吗?”神宗提出了设想。
修中书条例,是执掌中书文字的文秘官员,事关中书政事及政策条例的制订、发布等等,官轻位重。就文字能力而言,苏轼当然再合适不过。可他处处显山露水,爱独树一帜,与中书似乎很难配合,这位子能适合他吗?勉强用了,他自己处处别扭不说,没准也会误了中书的大事!
“就能力而言,苏轼去中书应该没有问题,可也有不利的一面。他个性强,又好说好动,未必能与中书步调一致。怕就怕经常与中书产生矛盾,那就要误事了。”公亮说出了心中的顾虑。
“爱卿怎么看?”神宗转过来又问安石。
“丞相说得有理。中书条例的事,烦琐得很,又牵动大局,责任重大,从来大官小官谁都不大愿意做。目下的事情,更难做了。我私下里瞅着苏轼,也觉着他不是个勇于承担责任、肯违众济事的人,而且,似乎也好与人不同。要是在中书标新立异起来,怎么办?那是非坏事不可的。况且,用人得再三考察,确实可用,才好使用。陛下对苏轼,也只是听到他的一些意见,这意见还不尽正确,未必可用。到中书,是不是暂时缓一缓,让他试试别的实事?对他既是一种锻炼,也是一种考察。”安石也直言不讳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两位爱卿说得都在理,先放一放吧。到有实事职位空缺了,再调他!”神宗也赞同了。
皇上既这么说了,子瞻的任职也就没动。此后,随着朝廷措置日渐增多,子瞻的不满与忧虑也日益高涨。到八月,国子监进行举人考试,他也是试官。出策问题的时候,他终于抓住机会,大大发泄了一番。他出的策问是:
勤而或治或乱,断而或兴或衰,信而或安或危问。所贵乎学士大夫者,以其通古今而考成败也。昔之人,尝有以是成者,我必袭之;尝有以是败者,我必反之。如是其可乎?
昔之为人君者,患不能勤。然而,或勤以治,抑或以乱。文王之日昃,汉宣之厉精,始皇之程书,隋文之传餐,其为勤一也。昔之为人君者,患不能断。然而,或断以兴,抑或以衰。晋武之平吴,宪宗之征蔡,苻坚之南伐,宋文之北侵,其为断一也。昔之为人君者,患不能信其臣。然而,或信以安,抑或以危。秦穆之于孟明,汉昭之于霍光,燕哙之于子之,德宗之于卢杞,其为信一也。此三者,皆人君之所难,有志之士所常咨嗟慕望旷世而不获者也。然考此数君者,治乱、兴衰、安危之效相反如此,岂可不求其故欤?
夫贪慕其成功而为之,与惩其败而不为,此二者皆过也。学者将何取焉?按其已然之迹,而诋之也易;推其未然之理,而辨之也难。是以未及见其成功,则文王之勤,无以异于始皇;而方其未败也,苻坚之断,与晋武何以辨!请举此数君者得失之源所以相反之故,将详观焉。
说的都是前代君臣的故事,那意思也一目了然:勤快、独断、信任这三条,虽都是历来治政的必要条件,但在不同的君臣那里,结果却可能完全相反。当权者得小心,不要以为有了这三条就可以万事大吉了!这种警告尽管不是毫无意义,却是紧承着他那三件事来的,有极强的针对性。即便不说这个,其中所夹杂的冷眼、不满、挑衅与夸大其词,谁都可以一眼就看得出来。正积极治事的诸位当权者,比常人更要敏感十分,读了这样的策问,能无动于衷吗?对这样一个利用职务之便,与现实政治路线大唱反调的官员,不采取断然措施,已经是少有的宽厚,还想升迁,未免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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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七十三回(5)
至于贡举改革,到底赞成的人多,连韩维他们一干人投的都是赞成票。虽然还来不及彻底付诸行动,但对未来,毕竟产生了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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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七十四回(1)
薛师正发运使江淮
王乐道仕宦绝京都
说到用人,最黑暗的莫过于专制政体了。倒不是没有法律条令,也不全在独裁专断,办事缺少透明度,实行暗箱操作,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因为是暗箱操作,只要主持人高兴,上下其手、颠倒黑白、翻云覆雨,什么可怕的事做不出来!古往今来,栽在这里头的仁人志士、贤臣良将,真可以说数不胜数!
这几年风头不顺的薛向薛师正,眼下就遭遇了不白之冤。
他不是因为钟谔收复绥州,一贬再贬,最后贬到潞州去了吗?已经夹着尾巴做人了,只在州里认真管事,别的一概不去沾惹,尽管这样,也还是不行。有人愣是要找他的霉头。这找事的,就是淮南转运使张靖张思平。
潞州属河东路,与淮南隔山隔水,风马牛不相及,这张靖找霉头怎么能找到河东去了呢?这就要归功于国家的大一统了。国家一统,官场就有这种撕捋不开的粘连之处。看着毫不相干,不知哪儿忽然来了一阵风,天南地北的官员竟就搅上了,没准还要叫您很吃一顿苦头。要不,做官做老的人,怎么谁都不敢得罪,哪怕远在天边、毫无牵扯的官儿,也总不放过,要拉他一拉呢?没准什么时候就用得上人家,或落在人家手里了。多一层关系,正是为着这不时之需。张靖虽在淮南做官,只要一纸调令,不就哪儿都可以去了吗?他也正是这样,叫一纸敕令调往陕西巡视去了。既到陕西巡视,可能与曾在那儿长期任职的师正扯上关系,还奇怪吗?
找师正的茬儿,倒也并非张靖的本意,他也是受了别人的指使。
张靖原是枢密使文彦博的属下,能做到一路转运使,自然少不了文大人的栽培提携。就是这次巡视陕西,也还是得力于文彦博的举荐。临去的时候,文彦博倒也没有特别交代,只嘱咐他,陕西地处前线,多看看,看细些,好好为朝廷把把关。有这句话,他还能不到处细细嗅嗅吗?可他不是个非常精干的人,嗅得虽细,并没有嗅出什么重大问题。
照朝廷的规定,钦差大臣返京,先得向朝廷复命,然后才能回家拜客。可规定是规定,并非每个人都循规蹈矩,全照条文办事。要是那样,朝廷就无事可做了。张靖也不管那么多,返京复命的时候,第一个悄悄拜见的,就是文彦博。
交接了陕西的土仪,又见过礼,少不得就谈到这趟陕西之行了。文彦博说:“思平这趟辛苦了!收获一定不小吧?”
“倒是发现了一些问题。”张靖说。
“折子上了吗?”
“明儿皇上召见,就该呈上去了。”
“陕西马政如何?当年王安石举荐薛向,马政可是条重头戏。”文彦博是枢密使,问马政该是分内的事。
张靖扑哧一笑:“大人再不要说马政!我正要跟您说呢。”
“怎么?难道有什么不妥当?”文彦博赶紧抓住。
“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