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房子坏了该修还得修。哪有坏了不修的道理?”皇上反驳说。
“而且,主家也不尽是傻瓜,让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善于计算的主家,匠人要欺骗他,也没那么容易!”安石笑着接道。
“也只有王韶,才愿意为朝廷出力。搁别人,躲还躲不及呢!”神宗不无夸奖之意。
“说到究竟,吐蕃脆弱,也犯不着这么费力劳神。”文彦博又换了一个角度。
“弱不弱,要看事实。星罗结那帮人在边境为非作歹,秦州竟拿他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何况,他们还有豪杰之士制定法令条文,勾结党羽,网罗约束百姓。怎么能说他们脆弱?照我看,他们一点儿也不脆弱!”安石摆出了事实。
“吐蕃人根本不会制定法令条文!”文彦博辩道。
“不然。唃厮啰,就制定了一大堆法令条文!除了唃厮啰,还有鱼角蝉也制定过。这是明摆的事实!这都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他们要是为西夏人所收服,麻烦就大了。王韶的眼光,高就高在战略上:防患于未然,斩断西夏人的右臂,为我所用。”安石怕文彦博囿于识见,不仅拈出事实,还特意拈出王韶的战略作了解释。
“丞相这话,怕也太过虑了!吐蕃人根本就不愿归顺西夏!”文彦博顶道。
“裕勒藏哈木,眼下就降了西夏。他投降之后,秦州方面还派人带着队伍去做过工作。真不愿归顺西夏,早该倒戈了,可他根本不买账!怎么能说他们不愿归顺西夏?”安石又拈着眼前的一件事实。
“这些人根本无足轻重。就是归顺我大宋,又有什么好处?”文彦博又是一转。
“哈木降了夏国,他那一片土地就成了生地。干隔着一个西夏,不便无端引起纠纷,大宋人马再不能深入了。仅就这一点看,吐蕃属我属夏,也有相当的利害关系,不能说毫不相干。”安石也耐着性子与文彦博周旋。
“就是收了他们,也是一个累赘。别的不说,一旦他们受到攻击,总要咱们援救吧?”既无可辩驳,文彦博就另出难题了。
“这倒不用过于担心。眼下他们尚未统一,都能固土自守,不为西夏吞并,到统一之后,自然更有力量互相扶持,无须咱们出力解救。再说了,他们要是真正成了大宋的屏障,有事要咱们出兵相助,那也是该的,应当在所不辞。何况,还不一定需要!”安石回答。
“东汉班超在西域几十年,不用中国军队,只让蛮夷自己互相救援。朕看王韶用的,也是这种策略。”皇上插话说。
“先不用,后来却未必不用。当年伐西夏,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花费,还不是越搞越大!”既已到了这地步,文彦博顾不得许多,连皇上也照驳不误。
“西夏事又当别论,原先设想的并不是这样。因为措置失当,违背了初衷,这才破费劳烦的!”皇上争辩说。
“一旦起兵,当然难保没有后患。可现在不是打仗,是要和戎,日后怎么会有劳费?”安石指出了症结。
“大家且说说,该怎么措置才好?”皇上也无心再争,直接提出了问题。
文彦博争而不胜,再不说话了,一任安石他们主张。安石建议,遵照王韶的意见,专设一路,让他独当一面,有职有权,另外再给十万贯钱作为市易资本。皇上都同意:“这样好。应当放手让他去做,等个几年再看成效!过去朝廷有什么决定,总想着能立竿见影,一时不见成效,就有人出来说话。一有人说话,朝廷就手忙脚乱,决定也废弃不行了。尧帝用鲧,还用了九年,实在不行,才加了罪。若一时不见成效,因为几句浮言就沮废成事,谁还敢竭忠效力!”
“皇上说得再对不过了!”当政几年,皇上是越来越成熟了!安石打心里高兴,竟不由自主地赞叹起来。
皇上会心一笑:“人总是吃一堑长一智,朕也一样。王韶的事,你们就去办吧!”
诏书很快就下达了:王韶由著作佐郎、同提举秦州西路番部及市易官,提升为太子中允、秘阁校理、兼管勾秦凤路缘边安抚司、兼营田市易等。另置一个洮河安抚司,也由王韶兼任。自古渭寨至青唐、武胜军一线,凡招纳番部、市易、营田等事,皆由王韶全权处理。至于一应军需事情,则由秦凤路负责应付。十万贯钱,也到了位。智缘则由驿站乘专车,加急送给了王韶。皇上专赐了智缘三百两白银。原来还要封他官儿,是安石说未见成效,骤然封官,怕招人议论,到真正有功再封也不迟,并将怎么跟他做工作、他又怎么理解的话等,也都跟皇上说了,皇上这才作罢了。
大宋遗事 第九十六回(2)
王韶一走马上任,就办了一件大事。
吐蕃中有个俞龙珂,一支人远在青唐,势力相当大,成为四面八方的一块肥肉:大宋、西夏以及董毡等吐蕃势力,谁都想将他们拉过去。秦州方面主张征服;就是王韶手下,主张强攻的也占了一多半。王韶却力排众议,认为朝廷的旨意是和戎,怎么能兵戎相见?所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要人心服口服,永远归顺大宋,只能劝,不能压。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轻言刀兵!他吩咐手下:“你们只为我准备一份厚礼,除了派十来个押送士兵,不要一兵一卒。我只与智缘大师结伴前往。”晚上,他又请智缘将给俞龙珂的信与礼单,全都译成了吐蕃文字:汉文与吐蕃文的,全都要带上。
第二天,他们还真就那样上路了。手下的人说什么也不让王韶走,一定要武装护送。王韶呵呵笑道:“我谢谢大家,只是你们不必担心。和戎之所以不成,多半因为互相猜忌。从今天开始,我要先撤了樊篱,专等对方投桃报李!万一不测,权当血祭和戎,也算死得其所!大家请回吧!”
说得这么凶险,大家更不敢放他走了!直到王韶变了脸,说再不放行,一律军法从事,这才怏怏而回了。
俞龙珂接到通报,当即命令:“人不解甲,马不离鞍,四面设伏,等我的号令。探马连环刺探,一时三报。”
连着十几报,都报王韶只有十来匹人马,不像进兵,俞龙珂也蒙了。可他到底还是不放心,仍然传令:“汉人诡计多端,不能上当。命令不变!”
到王韶人马已经离他大帐不远,他还拿不定主意,到底该待之以礼,还是该待之以兵?仓促之间,终于吩咐:“所有将士各就各位,刀剑出鞘,亮出咱们吐蕃人的威风!请王韶王大人报名而进!”身边的军师一听,急得脸都白了!可还没说话,他已经挥手制止;而且,王韶一行已经到了帐外,要阻止也来不及了!
随从士兵听到要王大人报名而进,脸全变了!只有王韶呵呵一笑,响响地报出了名字:“大宋太子中允、秘阁校理、兼管勾秦凤路缘边安抚司、洮河安抚司司官王韶,求见吐蕃大头领俞龙珂大人阁下!”
大帐内外,静得怕人。好久,才从帐里传出极威严的一声:“请!”
王韶领着智缘应声而进,十几个士兵全被挡在门外。看着一帐的刀光剑影,王韶脸上依然笑容不断。正准备向正座中那个胖大番官叉手行礼,一个番官突然闯了进来,径直走向胖子,对着耳朵就是一阵嘟噜,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胖子又一骨碌站了起来,哈哈大笑,笑得毡房都直抖动!王韶脸上虽还挂着笑,心里也多少有些发毛了: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呀?!
“误会误会,王大人请恕我俞龙珂无礼!”俞龙珂一面说,一面向王韶深施一礼。除了浓重的西北口音,竟是一口标准汉话。
王韶心里一个石头滚到地,也向俞龙珂深还一礼:“哪里,哪里!”
俞龙珂大手一挥:“我与王大人兄弟相会,用不着你们,都下去吧!”剑拔弩张的卫士这才收起家伙,统统退出去了。
王韶略一叉手,谢道:“谢谢大头领礼让。下官这次来确实没有别的意思,不过奉朝廷之命,以通友好!这是礼单。不成敬意,还请大头领笑纳!这一封是朝廷的文书,专问大头领安好!”说着,从袖口里掏出礼单、文书,又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俞龙珂双手接过一看,礼单与信都是双份:一份汉字,一份吐蕃文字。信恭敬而诚恳,礼厚重而精当——竟是合着吐蕃的习俗需要来的!俞龙珂刚一读罢,就仰天叹道:“想我俞龙珂,不过化外番族,何德何能,敢受朝廷这样礼遇!惭愧,惭愧!来人啦,大宴侍候!”
转眼看见智缘,才又问道:“这位是——”
“呵,对不起,我忘了给您介绍。他是我们汴京大相国寺的智缘禅师,佛学精深,中外驰名。朝廷因为贵族崇尚佛法,特意请他陪我前来广结善缘,问安通好!”王韶介绍说。
智缘也前掌当胸,打着手势用吐蕃语问了好。俞龙珂眼圈儿都红了,只一个劲儿地叹道:“无微不至,无微不至,更叫我无地自容!”
一会儿工夫,酒宴就摆上来了。除了汉食,自然也少不了吐蕃食品。王韶一无所忌,而且,只与俞龙珂推杯换盏,别的只字不提。直到日渐偏西,也不提打马返回。被招待的那十几个押礼士兵,同样只管一醉方休,也没个人来说回去。
俞龙珂故意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时辰啦?不知道大人还有什么安排没有?”
王韶哈哈一笑:“酒逢知己千杯少,还有什么事要安排?大人,干!”
直到夜阑人静,王韶才醉倒在地。俞龙珂上前喊他,已经昏昏入睡。连智缘与十几个士兵,也都一样早就醉入梦乡了。
一连三天,王韶除了让俞龙珂带着欣赏欣赏高山、牧场,只管与俞龙珂推杯换盏,别的还是一字不提,也同样不提走。晚上就是不醉,也任俞龙珂安排,随遇而安。俞龙珂一直与他同住一个帐篷。夜半听来,他竟没有一夜不鼾声如雷!
到第四天,王韶终于说走了:“下官在您这儿一直搅扰了三天,今儿该走了。谢谢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