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人劝他:“您在韶州有些不方便,还是不要去招摇吧?免得惹事生非!”
余靖一笑:“不就是那二十板子吗?没那二十板子,我还真不去呢!我就是要叫韶州人看看,知道我余靖是个顶天立地的人!”
拜过知州的当天晚上,就有一个人来官驿拜访余靖了。
那人一进门,就大大咧咧地问道:“余大人还认得在下吗?”
余靖见他一脸猥琐,又那么拿大,爱理不理,冷冷地问道:“本官跑过一些地方,人也认得不少。像阁下,实在失认。”
那人也不恼火,仍然笑嘻嘻的:“余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周文韬呵!”
原来是周文韬,前任韶州知州的书办!当年打余靖板子,办案的就是这个周文韬。可当时他要富态、气派多了!如今弄成这样,显然混水了。既混水了,又是夤夜来访,虽不说话,也知道他所为何来了!
余靖假装一惊:“原来竟是周先生,您瞧我这眼睛!可是,您似乎也真变多了!怎么,这一向不是很顺心?”
周文韬的气焰,立刻矮了一截,叹了一口气:“唉,白云苍狗,世事难料呵!”
余靖一笑:“周先生这话实在深透,余某深有同感。没有当年那二十板子,没准也就没有我余某的今天了!”
没想到余靖自己竟先提出这件事了!周文韬反倒尴尬起来,勉强一笑:“得罪、得罪!都是知州大人的主意,在下只能奉命办事。”
“都过去了。今天要不是见到您,我也早忘了。周先生夤夜来访,是有什么事吗?”
“事嘛,倒也没有什么!只是听说余大人衣锦还乡,特意来看看您!刚才大人提到前几年那档子事,卷宗还在在下手里。余大人要要,在下这个忙是要帮的,也算将功折罪吧!哈哈哈!”
余靖也哈哈一笑:“哈哈哈,多谢周先生关照!本官不过初入仕途,到衣锦还乡还早着呢!真有那么一天,我再到您那儿去赎那份卷宗。眼下嘛,且留在您那儿吧!武儿,送客!”
武儿是余靖的僮仆,听见呼唤,赶紧跑到周文韬身边,哈腰做了一个手势:“请!”
周文韬灰溜溜地走了,到死都没忘了这一出。临终的时候,指着屋梁上油布裹着的一个包裹,对儿子交代说:“梁上挂着的,是一个大官儿叫余靖的材料。总有一天朝廷会要的,你好好留着它。至少,五百两银子是少不了你的!”勉强将话说完,才最后咽了气。
茹孝标打听到风声,将周文韬儿子请到客栈:“周二哥,别的咱什么都甭说了,您也甭问!这是五百两现银,专买您家那份卷宗!”
周二心里只是纳罕父亲有先见之明,当时就一手钱一手货,与茹孝标成交了。孝标回去一直压在手里,到余靖下了吉州,他才将消息透给钱逸明。钱逸明正等炮弹清剿,当时就上奏了朝廷。朝廷也正求之不得,立马就派人彻查了。
王仝是为余靖丢的官,本来倒也无所希求,但眼见余靖官运亨通,渐渐也就动了心,写信叫余靖帮忙,看能否复职捞个好官当当?余靖说是亨通,一来权力有限,二来在朝廷也磕磕碰碰的,如何就能让王仝称心如意?一来二去,王仝就有些不满,认为余靖这小子忘恩负义。
余靖知道朝廷派人查他的事情,已经下诏专拿王仝,立马派人叫王仝赶紧躲躲风头。
王仝这时也真穷得动不了身了,就对来人说:“我也不愿扯到官司里去。可您也看到了,我这么个穷家,还搬得起嘛?”
来人回去一说,余靖立即托人带了一大盒茶叶送给王仝。那人一路上始终纳闷:处州又不缺茶叶,大老远的带什么茶叶?而且,也没这么重呵?打开一看,嗬,原来茶叶里藏着二百两银子!那人先是一惊,跟着也就笑了:人无横财不发!这二百两该着属我!明说带的是茶叶,就是查,也没法儿说出口去!何况,山长水远,连查都不可能查呢!
王仝收到茶叶,料定里面一定有夹带:“茶叶里面肯定有银两!要不,千里迢迢,带的哪门子茶叶?处州的茶叶,只怕比吉州还要好呢!”
可打开一看,只有茶叶!王仝“噌”的一下,火就上来了,大骂道:“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账东西!我要他帮衬些盘缠,他不但不给,还带一盒茶叶来消遣我!真正气死我了!”
到朝廷来人拿他对质,发现他当初举荐的只是余希古,并非余靖,也就不打算再过问了,只抚慰他说:“既然您相与的只是余希古,并不是余靖,这事也就了了。给您添麻烦了!您可以回去了!”
王仝如果不说话,这事也就一了百了了。可他咽不下那一口气去!当即驳道:“这余靖就是余希古,顶顶不是个东西!当初是我瞎了眼,才相与了他这么个东西!”
“是这样?您说说详情。”办案的吃了一惊,转而问起真相来了。
王仝便将余靖如何迁居改名的事,知道不知道的,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果然是改了名,异地报考中的进士!这罪名可就大了!
大宋遗事 第十九回(5)
原来大宋朝,举人也从来都是按地方考试、推荐的,各地方的举荐人数都有明文规定,不准超额。参试人员只能按籍贯,在户籍所在地报名参考。连京官的子弟,即使跟着父兄在汴梁读书、生活,没有皇上特批,到考举人时也得赶回原籍报名参试。异地改名报考,至少也是个目无王法,欺君罔上的罪。加上先在韶州挨过的板子,两罪并罚,余靖实在罪不容赦了!
报到朝廷,一干人如获至宝。右正言、知制诰、知州等所有的头衔一概抹掉了,降为将作少监,分司南京,许他在老家曲江居住。实际上,就是挂职闲居了。
连余靖也彻底收拾了,朝廷大抵就再没什么可收拾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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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二十回(1)
挽新政乐伎当筵歌
来后人签判初入仕
韩琦到扬州的第三天,州里就为他摆酒接风了。
大堂上满满排了十几桌,全州大小官员与知名士绅,该来的差不多都来了。主事官员正要宣布开席,打门外却急匆匆地走进一个人来。
门吏通报道:“签书淮南判官王安石王大人到。”
韩琦抬头一看,见是一个年轻人,不过二十来岁,戴着幞头,穿一领青衫;中等偏高的个子,略略有点儿胖,有点儿黑,多少显着些倦意。
韩琦有些不以为然:一州的人都到了,连我这个知州都到了,他却姗姗来迟!还不知道又在哪儿荒唐了呢?
可再看看他,虽然步子走得急,人却一点儿也不慌张,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歉意。一双眼睛黑得透亮,像一潭秋水,像一柄利剑,深邃而又专注,让人一见就永远难以忘怀。此刻,他只平视着前面,像是走在旷野之中。由这双眼睛,韩琦才重新发现了他的面容:略有些圆,但轮廓却相当分明,线条绷得颇紧。乍看上去,似乎有些狷气。可稍一细看,却又有一股压抑不住的潇洒飘逸之气四处飞扬,让你知道那绷紧的原来不过是一种坚毅沉着,与多少含着迂腐、偏执的狷气,并不相干。
韩琦自己方面阔耳,魁梧高大,很有威仪,看见、接触的王侯将相也很有一些了,但还是吃了一惊。这个年轻人的仪态风度,与他及他所见的人都不同,它是一种很特别的东西。至于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根本没法儿用言语表达出来,只是直觉地让人吃惊,颠倒而已。
韩琦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这只是一刹那间的事,很快就烟消云散了。主事的已经宣布开席,韩琦得忙着应付席面了。
乐伎们开始奏乐,歌舞。
一阵喧闹之后,一个歌伎袅袅婷婷地走出队伍,就着板腔与箫笛琴筝,开口唱道:
堂上花灯万盏明,笙歌鼎沸喜盈盈。迎来送往寻常事,今日新官有令名。
长袖蹁跹舞影轻,低眉敛衽复为情。一年新政逗秋雨,惟愿使君事事亨!
这种场合的歌舞,不过专拣一些吉利话应付场面而已,唱的听的,都不会往心里去。起先,自然谁也不会在意。及至听到“一年新政逗秋雨”,尽管依然婉转悠扬,却如响起一声春雷,谁都不能无动于衷了!
第一个变色的,自然是韩琦。
他先是一愣:根本想不到一个歌女,居然会在这种场合唱出这样凝重的主题!跟着,是喜悦钦敬:喜欢钦佩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歌女,竟有这样的才气胆识!最后,则是一种难以排遣的感慨与惆怅了!他与范仲淹虽然轻重有所不同,但措置新政始终有他的一番心血,他的命运,更是与新政休戚相关。在远离权力中心的背晦时刻,突然听到有人为新政献上这样一曲挽歌,他如何能不感慨万千呢?
他站起来,朝主事的长吏一挥手:“赏,重赏!”
落座看见斟酒的老兵过来斟酒,那小杯子已经不解恨了!他大声嚷道:“去,换大碗!”
等换了大碗,全斟满了酒,他第一个站起来,端起酒碗:“来,让我们大家为这位歌女干一碗!她唱得太好了!”说完就端起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干了。
大家自然也跟着干了。
王安石也跟着干了小半碗。只有他,或者才是真心为歌女与她身后的那个人而干的。
他虽然还太年轻,初入仕途,但从一开始就一直关注这场革新。年轻人对新东西,总是天生敏感支持的。他也一样支持这一场革新,尊重那些参与革新的前辈,可他似乎并不高评它。他暂时还说不出原因,也没去深想,只是直觉地觉着似乎太草率,有些肤浅,除了不了了之,不可能有更好的命运。那么,对于它的结局,他自然不会有韩琦那样的切肤之痛了。他是真的欣赏歌女的歌,主要是后半阕,声情并茂,而且有思想!秋雨,随风而至,遇时而止,不会留下什么痕迹,除了肃杀之气,引人伤感,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而新政连秋雨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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